那人深邃的眼直直望进来,似乎有些不解,也隐隐有些猜测,那些目光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他显得一脸狡黠:
“宫中有什么好玩的,每次回来不是这位大臣要介绍家中女儿就是那位大人要引荐自家嫡妹……实在无趣得很,更何况军中谁人不知大将军肩膀中了一箭,对于我这样的伤者,只需要去露个面就可以了。”
白诺说得轻松,却没注意到身旁那人越来越沉的眼眸,“啪——”的一声,被人紧抱着的锦盒被重重掷于桌上。
一双手落在他肩头,随即又像是怕动作重了让他难受,手要放不放的,急得恨不得立马扒开他的衣服看看伤势。
“你、怎么会这样?怎么受伤了也不知道说,还大半夜地跑过来给我送什么礼物?!你、你要是……”
后面的话白诺没听清,他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两句话能有差点把人逗哭的效果,他急忙去安慰人,紧紧地抓着那人发抖的手,有些后悔道:
“只是小伤……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个了,瞧把你吓的,我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乌扬一向冷静自持,饶是白诺也未曾看到他失态过几回,今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论他怎么解释,乌扬都像是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谁叫也不肯出来。
他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有些猩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白诺,仿佛只要他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白诺眼见着他有些不对劲,以为是休息不足的问题,想把人扶回床上再多休息休息,同时想着要不明天去城外找个军医给他看看,年轻人身体再好也不能老是折腾。
白诺一番好意,但看在乌扬眼里却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极力克制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
他忽然推开搀扶着自己的白诺,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阴翳,眼泪无声流淌,却没有一丝呜咽,显然悲伤到了极点。
白诺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几步,才找回平衡甚至还没来得及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那长大了的少年平静到不寻常的声音。
“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每一次把我哄睡着了,第二天就再也找不见你了……”
“我这短短的一生里在乎的人不多,除了父母亲,便是自幼被父母亲夸赞,被我供在心里的白诺哥哥。”
说到这里,他像是陷入了一段复杂的回忆中:“江宁乌氏到了我这一代尽数凋零,我从小便被其它原本后生的家族的孩子们取笑、欺负,我逆来顺受,我一直都觉得这是我应该受着的,直到你来了,你帮我打跑了欺负我的人,告诉我不必妄自菲薄。”
“那天,我央着管家伯伯带我去买柿饼,等我回来父母亲就不在了,管家伯伯让我逃命,可我能逃去哪呢?我想,往西北去吧,父母都不在了,我要去守着白诺哥哥。”
他说的郑重其事,但随即又进入了自我厌弃的剖白:“可我的白诺哥哥早就不一样了,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了,他不想见我,甚至随便找个人把我打发走,我差点……差点……”
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那模样像极了离岸多时的鱼,无法借助水去获得新鲜的空气,只能无力地拍打着尾鳍。
白诺不忍心,顺着他的背安慰道:“好了……别说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赶走了——”
乌扬看着他,突然勾起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有些灿烂的笑容,白诺以为奏效了,却不料这才是暴风雨的开始。
他轻轻触碰了一下白诺的脸,皮肉之间刚刚一接触到他便条件反射般收回了手,而后又忍不住地凑上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这才放心地一点一点描摹着。
“你知道这张脸在我梦里出现的频率吗?每一次我想摸一摸看看你瘦了还是胖了,那双手伸出去却从来没有真正碰到过什么……”
有些嘲弄地收回手,他深吸着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伪装出来的笑容收回。
“我向你妥协,我愿意回到京城,做个读书人,我听你的话参加科举,可我本来只想守着你不让你死,我根本不想做什么所谓的你父母期待的那种文人墨客,我都退到这个地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点一点诉说着,到了最后甚至都有些歇斯底里,但他毫不在乎,有些事情如果不说,下一次再有机会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而且如果憋在心里,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
这是长大再次重逢后白诺第一次听到他的心里话,他将所有的情感都放在默默的守护和无尽的妥协里,而自己却从来都不明白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