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对那些兵士说的,目光却未离祁瀛分毫,但祁瀛对此并不在意,他此番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幽深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又落到那人身上,四目相对。
“……你与乌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良久,他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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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官道上,一人一马正在疾驰,马背上的人看起来很平静,但一声快过一声的催促和握住缰绳那只青筋毕露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焦急。
马过处尘土飞扬,不规则形状的烟尘翻扬,掩盖住所到之处所有风景,与马前的草木本该是浑然一体,而今却是泾渭分明。
如同此时的祁瀛,本是人人都赞的难得通透之心,此时却总感觉被自己带出来的泥沙遮住了一半。
他看不透乌扬这个人,连带着哪怕知道乌扬所做的一些事,对于当下来说都有些无济于事。
而此刻疾驰在官道上,望着两侧不断在视线里倒退的草木,祁瀛只有一个想法——他必须立刻见到乌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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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划不敢当,贺某也不过就是个传话的,殿下想知道的事情,等到了宫里,自然一切都揭晓了。”贺将军不卑不亢道。
祁瀛被气笑了,一个两个打哑迷一样的说话方式让他怒火中烧,积攒已久的怪异感随着怒火发泄出来,他第一次冷下声音。
“方才我入营中,这里虽看起来人员众多,但你们伙房才将将燃起烟火,蜀洲国来势汹汹,云泽派了几十万大军开拔,即使有一部分留守前线驻扎,回京的也会有二十万左右,而据我的观察与推算,贺将军这营里,怕是不足五万人。”
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年前西南异族便蠢蠢欲动,对我的封地更是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咬着不放,可近段时间却能感觉到敌人明显的疲倦,以至于我能成功脱身来到京城……本王猜,那十几万大军的落脚之处,便是云泽西南,姜州外围吧。”
见贺将军没有反驳的意思,祁瀛继续道:“我原以为是你们想一举吞并整个姜州,但方才的交手让我确定那伙人与你们毫无关系,那么,一个并不需要商量的计划,为什么一定要我到这里看一场你们演的戏?”
……
直到滚滚烟尘扬了又落,贺将军依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蜿蜒着慢慢消失在眼前的大道,良久才轻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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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经过乌扬划了他几刀,当下已经对乌扬的行为有了一定的接受能力,赵轶还是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脸色发青。
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居高临下的人,“混账!这么些年朕如此提拔你,信任你,到头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提拔?信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乌扬嘲讽道:“陛下确定,您不是因为想要一条听话的狗,才把我留到今天的?”
弯腰的姿势有些累了,乌扬索性蹲下来平视着赵轶,待看清楚赵轶眼底愤怒不堪中夹杂的一丝恐惧后,他不由得嗤笑出声,闷闷的声音随着胸腔震颤而慢慢发散。
像是某个阀门被不知不觉间打开了,藏在里面的那些碎片一点点从时光不息的洪流中被淘洗出来,陈年旧事也被这些打捞上来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完整。
和笑声一起被撕开的,是乌扬戴了十年的假面,他最烦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可这十年他不断逼自己左右逢迎,逼自己藏起利爪和尖齿,即使被自己划的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他等的就是今天。
仿佛淬了冰的冰冷目光扫过赵轶,成功让他打起了寒战,乌扬低声开口,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与老友叙旧。
“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让你彻底对我放下防备,我原本打算悄悄杀了你,然后再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污浊的地方,去找他的哥哥。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纯真如孩童,然后片刻后又清明过来,露出最里面饱经风霜后的道道寒凉,仿若冬雪般,厚重得化不开。
他一字一顿,却让人汗毛直立:“可是你这么多年都不长进啊,我的陛下,当年您与蜀洲国算计整个赤羽卫已然让云泽受创,加之这么些年您不断打压军队,此番和西南异族勾结,您是要将整个云泽拱手让人啊。”
将哥哥用生命巩固的云泽,用这么蠢的办法拱手让人……
“哈哈……什么拱手让人!我在这龙椅上坐了几十年,我步步为营得到的位置,那逆子竟想抢了去,笑话,只要朕在一天,朕就不会让他有机会扳倒朕!”
“所以呢,为了一个虚位,为了德不配位的自己,你就要用一整个国家去换?甘愿去做别人的附属?”冷色之中,乌扬的眼眸里已经积攒了浅淡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