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伸手捋胡须,五指张开却摸了个空,登时愣住,眼睛瞪得好似俩铜铃。
“哈哈哈哈哈!”
“快下台找家当!哈哈哈哈!”
乡亲们哄堂大笑,那老生也垂手顿足,十分懊恼地沿着戏台又转半圈,然后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重新念白道:“荆州放粮刚回来,一急忘了带胡才!列位稍后,稍后呀呀呀~”
老生大步隐入幕后,闹台锣鼓热热闹闹敲起来。与此同时,深绿布幔缓缓向两侧拉开,露出一片凉亭和几丛假花。
“九尽春回啊~”穿着粉红衣裙的青衣袅娜登场,甩了甩水袖便咿咿呀呀唱起来,“九尽春回梨花开,紫燕成双又一载……”
这青衣扮演的是一位当家主母李氏,头顶朱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唐笑笑越看越羡慕,小声道:“妈,我也想唱戏。”
姜冬月笑道:“等你以后长大了再说吧。”
“……”
唐墨顿了顿,抱着儿子没吭声,心想闺女学啥也不叫她学唱戏。他小时候见过戏班子在地里练习,男娃女娃个个瘦伶伶的,还得拼命翻跟头。
有谁翻不过去,班头就伸棍子狠打,忒受罪。
唐墨听着婉转的唱腔思绪飘飞,嗖嗖嗖地在脑子里给唐笑笑规划了不下十种将来,哪个都觉得不够好。
姜冬月在旁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从前她一心干活挣钱,很少闲下来休息,别说专门跑出来听夜戏,就是在家看电视手里也得搓棒籽儿或剥花生。
后来孩子大了缓过气,戏台却年久失修漏雨,乡下戏班子也渐渐少了。村里一合计,干脆把这片地方推平,装了两个太空漫步器充作“健身广场”,经常有小孩成群结队地玩耍。
然而此刻戏台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一位蓝色裙衫的青衣刘氏正单手叉腰,和李氏吵个不停。
一个说我是张生三媒六聘的原配,在家守候十六年,他死后骸骨须归宗,一个说我在梨花庵和张生私定终身,为他生儿又送终,你自去立个衣冠冢便是。
俩青衣互相对骂,清亮嗓音衬着密集如雨点的锣鼓,越发听得有趣,连唐墨都竖起了耳朵。
可惜正听得入神,唐笑安忽然拍拍他胳膊:“爹,我想尿尿。”
“憋住啊,爹领你去树后面。”唐墨赶紧起身,抱着儿子朝空地边缘的大柳树走。
结果刚过去唐笑安又说不想尿了,改要爬树摘柳条。
唐墨:“……”
原来尿尿是假,坐腻歪了想放风是真啊。
这时节柳树光秃秃的并不好看,但唐墨还是从高处给儿子折了两根长留条,又从打着手电的小摊上买四根荧光棒和两块钱芝麻棍儿,然后才抱他回去。
唐笑安得了新玩具和零食,重新高兴起来,坐在亲爹腿上边吃边玩,两根荧光棒甩地残影都出来了。唐笑笑则把两根荧光棒套在手腕上当镯子,转着转着不小心掉了个盖帽,又央唐墨去找。
一通折腾下来,戏台上的李氏和刘氏已经在公堂抱头痛哭。原来当年刘氏刚生下儿子,那张生就暴毙了,刘氏既无聘书又无钱财,便把儿子装木盆里顺水飘走,被知县夫人王氏捡到,取名“宝珠”当自己儿子养起来。
十六年过去,宝珠高中探花,王氏风光无限,自然不肯让儿子和其他人相认。
公堂乱作一团,家宅也不得安宁,那知县海大人便四处查访,一番波折后写了篇祭文召唤阴差,竟要阴阳两界同审此案。
“来啦来啦,放烟雾啦!”
“阴差腾云驾雾了!快看他脚下……”
“哎哟好呛啊,大伙儿离远点儿!”
唐笑笑终于看到了期待许久的“神仙雾”,兴奋得两眼放光,一眨不眨盯着戏台,恨不能跑上去看个究竟。
原本打瞌睡的唐笑安也精神起来,但他对烟雾不感兴趣,满心满眼全是衙役和阴差翻跟斗比武,两条小短腿跟着用力蹦达。
“传张生上堂——!”伴随着铁链拖行的响动,一位白脸小生从阴差后面跳出来,开始哭诉自己的冤情。
他扮相不怎么好看,加上高潮场面已过,戏台下渐渐有人拎着板凳离开。
姜冬月和唐墨趁机往前挪了几米,一直听到最后审判结束。那阳间的宝珠一子认三母,各有所得,阴间的张生则判罚黄泉划船引渡五十年,做苦力补偿李刘王三人各十六年阳寿,且轮回三世畜生道,才能再世为人。
“嘿,这个《梨花庵》结局不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唐墨边说边把唐笑笑挂到背上,怀里抱着唐笑安,慢吞吞顺着人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