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包工包料的更合适。”姜冬月坐在矮凳上削冬瓜皮, 刚磨过的菜刀雪刃锋利, 很快将二尺长的大冬瓜剃成秃瓢。
“包工的说是按天算账,早上六点开工干到天黑, 其实还是吃大锅饭, 你也不知道他干活实惠不实惠。赶上那磨洋工的,说不清能耗多少天。”
唐墨挠挠头, 心里仍有些拿不定主意:“咱们现在打问了七、八家工头,包工包料的一个比一个贵,要是自己买料自己开拖拉机拉,花多少还能有个数儿。”
他盖过一次房子, 最清楚盖房的辛苦和麻烦,从挖下第一铁锹土到装木门上锁, 处处都是钱,必须时时刻刻攥紧手指缝儿,能出力尽量不出钱。
“自己买料也贵啊。”姜冬月把削好皮的冬瓜切成长条块,用勺子挖掉瓤,明天过庙会就能直接下锅,“我听会粉说,她跟满仓大哥盖房时跑砖窑拉砖,比人家工头的价贵五分,得有熟人介绍才行。”
五分钱毫不起眼,但他们的新宅基地足有一百九十平,比现在的院子大了将近一倍,盖完房子至少用上万块砖,加上木头、水泥、预制板等杂七杂八的材料,算下来并非小钱。
“一块五分,十块五毛……”唐墨掰手指头数了数“个十百千万”,默默去南棚子搬柴火了。
等灶台和地面都收拾干净,棒子芯和干树枝也整整齐齐地垛在墙角,他又提了桶压水。
清澈的井水哗啦啦流泻而出,很快蓄满一桶。唐墨往水瓮里倒了几次,便被唐笑笑把活儿抢走。
“爹,让我来压水,你歇一会儿。”
唐墨顿时翘起尾巴,肩头重担都跟着轻了二两:“爹不累。”
唐笑笑伸手指指自己的眉心:“你肯定累啦,看我的!”
说着用力握紧那根铁手柄压下去,“以前我能荡秋千,现在长高荡不起来了。”
唐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眉头皱成了疙瘩,赶紧摸了摸拍平,又问姜冬月家里还缺什么,他先去街上买。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肉菜都齐了,你看看有没有卖盘子碗的,挑厚实些的买两轴吧。明天我姐姐家来人多,以后咱们盖房子还得给房工管饭。”
时下白瓷碗六、七毛一个,带点花样的一块左右。卖家怕路途颠簸摔碎,便用粗草绳和旧报纸将十个碗捆一块儿整卖,称作“一轴”。
要是想零买两三个碗,就得稍微加点钱。“行。”唐墨应了声,揣着钱出门上街,姜冬月则继续在家里切菜。
以前没条件,一锅冬瓜熬菜就能打发看庙会的亲戚,现在条件高了,必须额外准备凉拌黄瓜、皮冻、火腿等盘子,否则容易显得抠门。
唐笑笑压完水,进屋瞧了瞧睡成小猪的弟弟,出来蹭到姜冬月身边,小声道:“妈,我们晚上去看戏吧好不好?”
石桥村每年唱三天大戏,从二月初五到初七,分别是上午一场、下午两场和晚上一场,锣鼓声传得老远,特别热闹。
听同学说晚上的戏最好看,有许多彩灯,还有腾云驾雾的白烟,和西游记里面神仙一模一样。但爹妈都怕她天黑出门被拐子迷走,所以唐笑笑只在白天跑戏台看过两眼。
“去吧去吧~”唐笑笑晃来晃去地撒娇,“我保证不乱跑。”
闺女后天开学,明天晚上得早睡……姜冬月稍一想便答应下来:“行,今天晚上就去。”
“太好了!”唐笑笑欢呼着去找自己的小钱包。晚上她不但要听戏,还要买荧光棒,嘿嘿嘿。
石桥村的戏台离大队不远,据说是解放前乡绅地主们凑钱搭的,面积很不小。虽年代有些久了,但高高的棚顶上横木交错,等戏班子沿旧轨钉牢铁丝,拉上各色一垂到底的布幔,再将红黄绿紫的灯光一打,不用敲锣就能引得全村老头儿、老太太搬板凳抢着往前坐。
今天头一场夜戏,过来看的人尤其多,姜冬月和唐墨拖儿带女地左挤右拐,好不容易将高背椅找了个空隙放好,戏台两侧的锣鼓已经咚咚锵锵地敲起来。
“前面扒着戏台的是谁家孩子?快轰下去,挡住后面人了!”
“晚上看戏就是气派,刚走过去那老旦瞅着跟仙女似的。”
“唱的《秦雪梅吊孝》还是《风雪配》?”
“那牌子上写的啥?什么花……”
越发急促的锣鼓声中,一位背插三杆旗帜的老生提膝摆手,从深绿布幔右侧踩着鼓点绕戏台走一圈,最后在正中央站定,朗声念白:“我乃荆州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