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随手取下一旁的笔,又撕开一小角宣纸,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而后又轻车熟路地把这一小角宣纸卷起,递给候在一旁的成均,语调淡淡。
“用之前在府中驯养的那批军鸽,把这张信加急送到淮扬,另放几只不绑信的,混淆眼线。”
成均却是一骇,连忙劝道:“可是世子,私下里驯鸽一事,若是被捅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波?还是让驿兵……”
他的话还没说完,蓦然感知到一束沉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余下的话也都卡在了嗓子眼。
诚然以信鸽传信是快,比驿兵骑马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上一日。
可是当今陛下疑心深重,若是被他察觉世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驯养信鸽,高宗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但……罢了。
见他收下信,裴景琛亦垂下双眸,烛光摇曳,遮掩住眼底不分明的神色。
“越快越好,夫人禁不住等。”
秦姝意禁不住等,他也不想让秦姝意等;真正等的心急如焚的,是他自己。
为她担心的,一直以来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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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仲春的微风不燥,嫩绿的草叶上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啪嗒”一声掉在池水中,圈起层层涟漪。
漪兰殿宫门禁闭,内殿里的少女幽幽醒转,手脚却被人用麻绳束起。
秦姝意睁眼打量着四周,发觉并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不免多看了两眼。
一道身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撤开屏风,光线照进来,刺得少女下意识闭眼。
身子往侧边一挪,撞到一块坚硬的侧壁,她稳住身子,抬眸看去,心中一凛。
紫檀木供桌,以她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半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菩萨像前还放了香炉。
原来这就是是那间角室里的佛堂。
宁婕妤见她醒了,也不意外,蹲下身子来打量着少女,含笑道:“本宫一介弱女子,实在是担心有歹人威胁,这才将世子妃带到此处安歇。”
“口蜜腹剑。”秦姝意轻嗤。
但她浑身乏力,身上的麻绳绑的颇巧,她挣扎起来反而越捆越紧,索性靠在身后的墙上。
宁婕妤转身上香,又是那些与梦中如出一辙的熟悉动作,双膝一弯,跪在蒲团上。
乌水沉香随着她的动作袅袅燃起,一室檀香。
二人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待沉香条燃完一半,女人才缓缓起身。
秦姝意盯着她的动作,却发觉她并没有急着去底下的夹层中拿无字牌位。
“世子妃。”宁婕妤语气淡淡地唤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眸子里满是谆谆诱导。
“素闻世子与世子妃鹣鲽情深,自打成亲后,裴世子更是对姑娘无不听从,极为珍重。”
“所以秦姑娘,裴世子当初在扬州绑回来的那个盐商,究竟有没有把下落告诉过你呢?”
还不死心,秦姝意想。
不过她既然来问自己,那就说明藏匿周永的地方并没有败露,也就佐证了裴景琛和国公府里都安安稳稳的,没有出事。
少女适时露出无奈的笑,似乎听烦了,暗讽道:“一个忤逆犯上的盐商而已,娘娘急什么?”
说罢她啧了啧舌,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讽刺意味更浓。
“娘娘如此忧虑,莫不是也同那盐商有何瓜葛?说起来二位都是扬州人,兴许是老乡?”
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秦姝意却觉得心头大骇,震惊不已,脸上勉力维持着揶揄的笑容。
“总不会是恩客和……”
“啪。”
面前忽而闪过一巴掌,少女的左脸颊很快浮起一道五指红痕,明晃晃地印在脸上。
喉咙里涌上丝丝甜腥气味,秦姝意挺直了脊背,伸手将垂下的头发撩在耳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怎么?是说中了吗?”
前几日她将四猴带到府中辨认画像时,当时四猴的反应和描述,她只觉得异常,却并未多想。
如今被囚在漪兰殿这几日,听着这位宁婕妤三句不离周永下落的询问,方后知后觉地品出那么几分深意来。
无媒苟合自然是大罪,可这也是分情况的,譬如被下药陷害,和主动勾搭在一起,自然就是两种罪名。
秦姝意也曾想过,是否只是宁婕妤外逃期间,还要照顾双生姊妹,情感上便被家仆钻了空子?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这样的私密之事,自然是他二人你情我愿。
如此一想,当初审问周永时,以宁婕妤的安慰来吊着他的性命,倒也算是误打误撞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