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既然已经被封为贤妃,尽管被贬妻为妾,后宫中却并未立后,她只是没有中宫元后的名分,却有着恩宠事实,又在伤心什么?
他已经说过许多次,自己是有苦衷的,另有隐情,只是不便告诉她。
她为何那般刚烈?竟直接在冷宫里放了一把火,这把他这个新帝的尊严置于何地?
今日来之前,他也劝了自己许久。
想来那不过是一场梦,又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没必要将心思放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但坐在这儿,见到不远处的少女的那一刻,才发觉原来思绪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恰在此时,外面太监尖细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紧跟着进来一列身着异服的外邦人,正是昨日刚到京的北狄使团。
满殿的人循声看过去,为首的男子年纪与裴景琛相仿,身形颀长挺拔,戴着一副银质面具,面具上的图案宛如一道延伸的狼纹。
青年身着一袭赤色盘领窄袖衣,脚踩乌皮靴,乌黑的长发一半结成发辫,垂在耳侧;另一半则披散在脑后,不显累赘,却露出几分异域的风采。
他就这样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进殿中,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左手停在胸前,缓缓开口。
“北狄百里昀,拜见皇上。”
百里昀的嗓音不同于中原人,却也没有大多数北狄人的粗犷,恰好是在二者之间的中音,温和悦耳,宛如碎玉。
高宗见他不卑不亢,自有一道风骨;虽是王子,可礼节周到,心中的不安也被冲淡一分。
秦姝意坐在一边,打量着坐到对面的男子,眸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探究。
上一世死得早,也不知最后这北狄究竟是怎么个境况,细细想来,内乱也是有的。
但却正好是在明昭公主和亲之后不久,至于明昭嫁过去的情况,她并没有细心打听。
少女蹙眉细思,她记得有人跟她提过明昭公主和亲之后的事,现在却有些记不清。
那边,百里昀已经开始向坐在主位的高宗敬酒,高宗大喜,席上亦是一片觥筹交错。
两国交战无论是对谁,都算不上好事,劳民伤财,如今能了结,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杯酒,也是一件喜事。
又过了一会,北狄使团中站起来一个端着酒杯的老者,颌下留须,眸光锐利,对着高宗拱手。
“久闻贵朝人才济济,老朽想斗胆求陛下一件事。”
高宗眉头微皱,这时候提起来的能有什么好事?
但北狄人就坐在席上,也不好直接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笑道:“如今两朝正在交好之际,使臣但说无妨。”
老者闻言,笑道:“我们北狄是沿水草而居的国家,北狄儿郎也都是马背上长起来的人,从小到大都是饮风沐雨。”
他的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大臣和皇室中人,复又补充道:“古语曰弓马、弓马,如今在贵朝宫中,按草原规矩来赛马自然是不合宜。”
“所以禀大周皇帝,我朝来使想与贵朝臣属比一比弓箭。”老者含笑说完最后一句话,语调微扬,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皇宫之内,公然动武,简直不成体统。
高宗正要婉拒,却见外面候着的北狄人已然摆好了长弓和箭靶,只等应战。
这下当真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
高宗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头正对上北狄那位六皇子意味深长的视线,只好讪笑着开口。
“百里王子打算派哪位勇士来挑战我朝臣属呢?”
百里昀露在面具下的薄唇勾起,笑得人畜无害,“托赫。”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个身形高大壮硕的男人就站了起来,胸前腱子肉一颤一颤,两只胳膊上的肌肉虬劲,扬声道:“王子!”
百里昀看他一眼,又朝高宗说道:“皇帝陛下恕罪,我们这次的使团中都是一群粗人,就算在北狄也都是一群在军中打杂的小兵。”
高宗的神色却更加凝重,看着他的眼眸也深了一分。
两国如今是在皇宫里的比试,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派一位与之身份相符的人。
胜了北狄,这才能既不折损两朝和气,又不损伤大周颜面。
可是如今这位北狄六王子先发制人,派出来一个壮汉,显然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练家子,偏说这是一个打杂的小兵,倒为难住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座的都是文官,唯有裴景琛和在外面守着的顾长靖会武,偏偏身份上又都甩了这个托赫一大截,就算赢了也会被人说一句“胜之不武”。可若是连与之对战的人都找不出来,那又何尝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让北狄人瞧一场热闹,还会灭了大周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