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逆贼之女入了宫,那另一个呢?
秦姝意心头漫起丝丝缕缕的哀戚,愈来愈浓,不过眨眼间已经将她整个人的心脏全包裹起来,如海水般来势汹汹的怒和悲将她卷起。
裴景琛听她久久不说话,又看见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连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秦姝意空茫的眼神逐渐聚焦,瞳仁黑亮,她看向身旁的青年,一字一顿,“裴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裴景琛疑惑地问。
少女目光灼灼,隐隐闪着泪光,她径直扑到青年怀里,环着男子的腰愈发用力,彷佛在跟谁较劲。
“我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她只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便不肯多言,此时此刻像极了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妻子,满肚子的冤屈不知道往哪里发。
裴景琛眨了眨眼,怎么也不懂她这番变化是为何,忍着心中的疑惑,他还是循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将人抱住,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
秦姝意眼角湿润,却不肯抬头,彷佛在他怀中才最真实,一刻也不想动。
她全明白了,前世萧承豫为何非要对秦府斩尽杀绝,哪怕尚书府有从龙之功,可是倘若父兄得知了萧承豫的身世呢?
其母是先帝斩草除根的逆贼之女,儿子哪怕坐上了皇位,照样名不正言不顺,毕竟他身上流着的有一半是赵氏的血,天下人皆可诛之。
她也曾妄想过,万一父兄不知道呢?可是那些梦已经给了她答案,真正的、斩钉截铁的答案。
父兄在天牢中对前去搭救的裴景琛说过的话,分明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只因,那所谓被掩藏着的真相。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最不起眼,如今更是这样,一切都像在暗中牵好了线,她从前的所有梦境现在才堪堪联系起来,成了完整的一张图。
无论是宁婕妤顶着血海深仇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还是萧承豫如何搅弄风云,同他们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可那上百条人命,却平白葬送了性命。
秦姝意恍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尚书府忠的从来不是萧家,而是这天下万姓。”
父兄知道他是逆贼之后,却存了心软的想法,总想着萧承豫或许会是个果决而贤明的君主,哪怕他的生母是当年天水郡的嫡系,却还是留了一份余地。
却没想到,全家竟会因此丧命。父兄终身为海晏河清的天下而请命,哪怕死之前,也没有说过新帝的半句不是。可他们养大的狼,却反过头来露出獠牙。
秦姝意失了神,讷讷开口,嗓音低而哑,“裴二,倘若三皇子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想杀他,那你会觉得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么?”
裴景琛为她顺气的动作一顿,抬起她的下巴,郑重道:“于情于理,换成旁人,或许会劝你一笑泯恩仇,相忘于江湖。”
青年用指腹拭去她眼角冰凉的泪水,“可我只会同你说两句话。其一,一切随你心意;其二,别脏了自己的手。”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又补充道:“夫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永远不要自责,不要回头看,不要折磨自己。”
裴景琛俯身望进她眼里,“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悲伤,为你惴惴不安。我也会心疼。”
秦姝意微怔,只觉得喉咙里堆了千言万语,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只轻声道:“裴二,等盐引的事情办完,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裴景琛也没想到她突然间就定了这样的主意,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心中百感交集,鬼使神差地帮她把松散的发带重新扎紧,笑道:“好。”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没等屋里的人作答,外面的人手快,先推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挨得极近的两个人,身形瘦小的小厮眼圈微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旁边清瘦挺拔的男子亦是一脸不悦地盯着闯进来的人。
来人眼熟,正是之前在太守府招呼二人的小厮。
眼看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咽了一口吐沫,还是壮着胆子道:“世子,我家大人说有些事想当面同您讲。”
“杨大人果然还是个心思通透的,是要现在去太守府么?”裴景琛挂上惯常的笑容,语气波澜不惊。
小厮却捏了一把汗,不敢看裴世子,声音里都有些不确定,“我们大人说,说,邀您去红袖楼。”
饶是那几个字再烫嘴,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果然感觉到一道极阴冷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倘若目光有实物,恐怕他早被戳了七八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