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成均颌下已经蓄了一圈青色的短须,神情瞧着亦是疲惫不堪,只是依旧强撑着精神。看着站在疆域图前的青年,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盔甲随着他的跪拜发出铿锵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少将军。”
裴景琛眉头一动,精神稍微回笼,十分僵硬地转过身,轻声道:“什么事?”
成均道:“贤妃娘娘......”
他的话刚出口,却感受到了一股阴冷的眼风。
裴景琛持笔的手攥得发白,笔管似乎顷刻之间就要断裂,他笑道:“什么娘娘?”成均头皮发麻,忙改口道:“京中传来消息,皇上因着秦大小姐的死终日低迷,已经接连几日没上朝了。”
青年轻哧一声,脸上的笑显出几分诡异莫测的意味,他宛如不在意地转着手中的笔,给出了中肯而尖锐的评价。
“唔,萧承豫现在知道愧疚了啊。”他唇角的弧度更深。
可秦姝意却控制不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身子,她看到了青年眼里的冷意,他真正开心时,从来不是这样虚伪而无聊的笑,现在这样看起来,简直瘆人极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景琛手中的笔管断裂,墨汁溅到了他的玄衣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还有几滴墨汁溅在洁白的手背上。
他就这样站在广阔的江山图前,整个人彷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诡异而昳美。
青年毫不在意地将断了的笔扔回笔筒,沉声道:“可是人已经死了啊,活着的人永远没资格为死者感到愧疚,他萧承豫更不配。”
秦姝意无声地立在一边,心里却在咀嚼着裴景琛方才说过的话。
她现在确定了,这确实是她死后的情形。而在她听到彼时已经成为皇帝的萧承豫对她念念不忘时,心中却难以自抑地涌上作呕的冲动。
诚如裴景琛所说,人活着的时候尚且不珍惜,死后又何必假惺惺地维持自己的伪善面目?
她活着的时候,下令抄了尚书府满门,将她囚在冷宫,千方百计地赶走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想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嫔妃,对她在乎的一切百般磋磨。
将她逼死后,又故作悲痛欲绝地罢了朝,连红颜祸水的罪名都要她这个已死之人担着,这种深情,她要不起。
只是,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上辈子她和裴景琛的交集寥寥无几,他何必为她愤愤不平?还在雍州的军营里设了这么一个诡异的灵位以作纪念。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成均额上的汗珠也滚滚而落,提醒道:“可是上次的事,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恐怕皇上已经......已经有所防备,只待您回临安。”
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虽说自世子孤身回雍州的那一刻,作为世子身边亲卫的他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结局,和当今皇上之间的冲突必然不会善了。
久久等不到世子的答复,他不禁喉头干涩。
成均心中惴惴不安,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若是,若是那位贤妃娘娘还活着,世子必然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况;若是先帝没有对裴家做的那么绝,世子的恨意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深重。
偏偏少将军在意的人,先皇后、明昭公主,主将和那位贤妃娘娘,无一落得好下场。叫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帐中陷入了极端的安静,西北雍州四面环山,帐外的风声愈来愈烈,宛如无数怨鬼在此处低吼。
裴景琛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重新抽出根笔,圈出疆域图上勾画了无数遍的两个都城。
是相隔两千里的雍州和临安。
他喃喃自语道:“当今这位陛下,皇位尚且坐不安稳,自然做梦都想杀了我。他以为将秦府满门抄斩就能永绝后患么?”
“哐当”一声,饱蘸墨汁的笔掉落在地。
秦姝意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竭力屏着呼吸。
那支笔,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她只是一缕孤魂,没有实体,以裴景琛的力度,只怕顷刻之间她就要被击倒在地,他想用一支笔杀人。
盯着那支半空中落下的毛笔,青年似乎大失所望,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随口道:“没人啊。”
转过头看着不远处的成均,他又继续补充着方才还没说完的话。
“扬州上了岁数的老翁里,知道他身世的人可不少。罔论当年的百姓们口口相传,还有传下来的情爱版本。悠悠众口,他杀的完吗?他又敢杀吗?”
成轻叹一口气,“可是少将军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