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看向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成均,轻声道:“这次查到的事情,同我详细说说吧。”
——
三月的春雨不大,却淅淅沥沥,没有要停的趋势。
亥时已过半,积樵街的礼部尚书府还亮着灯,府中却无半点喜气。
秋棠捏着帕子又给榻上的少女擦拭了身子,这才一个晌午,姑娘又出了层虚汗,分明已经盖上了厚锦被,她身上却冷得厉害,瑟瑟发抖。
少女眉头紧蹙,不知梦到了什么,神情十分痛苦。只是她睡觉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哪怕秋棠仔仔细细地守着,也只是听见两句蚊蝇似的呓语。
梦中,秦姝意骤然坠落,只来得及握紧手中的灯,裴景琛临走时朝她这个方向说的话,瞬间从脑海中断裂,回想时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印象。
她宛如一片随风飘落的白纸,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四周亦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余下手中灯那一点微弱的亮光。
再睁眼时,竟是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临安皇宫。
秦姝意看着四周熟悉的建筑,本想离开此处,可是周围彷佛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屏障,无论她怎么走,都是在这片地方打转。
面前倒是有一个装潢华丽的宫门,上书“漪兰殿。”
正是前世那位婆母的居所。
秦姝意上辈子一心嫁给萧承豫,彼时自然满是旖旎心思、孩子心性,哪怕这位婆母的身份只是个江南歌女,她也尽心侍奉,无不敬重。
奈何这位宁婕妤虽对她未曾有言语上的刁难,但态度却是十分倨傲冷淡。
时间久了,秦姝意渐渐也没了巴结讨好的心思,好在二人俱是井水不犯河水,来往也不多。
只有一点,秦姝意虽历经两世,心中却依旧疑惑,那就是宁婕妤对卢月婉的偏宠。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宁婕妤天性清冷漠然,可是后来看到她对卢月婉的态度后,方知她只是对自己颇有微词。
卢月婉不过是一个侧妃,却胆大包天,谋害皇嗣,本应送去大理寺问罪,可偏偏这位淡漠的宁婕妤出面保全,将这件事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
秦姝意百思不得其解,若说宁婕妤同情卢月婉身世低微,这理由也是站不住脚的。可是她宁愿不要嫡孙,也要保全一个侧妃,这做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既离不开此地,不如进去看个究竟。
秦姝意打定主意后,将漪兰殿内四周打量了一圈,分明是四品妃嫔的宫室,内里的宫人却寥寥无几,俱低着头沉默做事,完全看不到闯入宫殿的秦姝意。
正对宫门的殿门亦是敞开着,少女走近才发现这偌大的漪兰殿中没人,可正当她要离开时,却突然听见了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少女循声走了两步,又顿步去看,这才发现殿内辟出了一间小室。
衣料摩挲一阵,又恢复宁静。
秦姝意没再上前,只寻了个好角度,站在屏风旁看着里面人的动作。
小室中放置着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正中央摆着一尊慈悲肃穆的琉璃菩萨像,左边放了一只和田白玉净水瓶,右边的翡翠三足香炉里露出袅袅檀香,菩萨前摆着三盘果脯,一派肃穆。
背对着她的宁婕妤穿着一身银白菊花青领褙子,一头青丝挽起,只插了朵素白堆纱绢花,一身打扮十分素净雅致。
她虔诚地叩首,上香。
如此三拜之后,女子仿佛才平静下来。
而后一身素白的宁婕妤拆下头上的那朵绢花,首饰的尖端俨然是一把钥匙,女子动作轻缓地打开木桌下面毫不起眼的柜子。
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秦姝意不禁心中一骇,侧过身去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那是两个无字牌位。
宁婕妤竟敢在皇宫之内公然祭奠亡魂。
秦姝意的心跳速度不断加快。
以往她也知道这位婆母是极为重视礼佛的,心性沉稳,为人最是虔诚,如今才晓得,她重视的哪里是什么礼佛?
她真正重视的,恐怕是那两个牌位。
宁婕妤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她直接将两个无字牌位放在菩萨像前,又重新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
待这些都做好后,她又俯身跪在蒲团上,姿态十分虔诚恭谨,低声道:“愿列祖列宗诸位英魂,保佑我儿事事常顺,荣登大宝。”
秦姝意冷眼看着她倾身跪拜,又许下这样的愿望,心中忍不住轻嗤。倒也难怪他们是母子,如今一看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俱是披着一层良善皮子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