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孩子而今过的好不好。
女人想着,越发扯紧了手中斗篷,游神间那小厅已然近在眼前,萧淑华见状抿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重棉帘。
彼时慕诗嫣正守着炉子,手中把玩着慕惜辞前几日差人给她送来的茶刀,鎏银的刀柄上嵌着两颗素雅的软玉,她听见门边传来的动静,抬眼对着妇人轻轻唤了声“娘”。
“嫣儿?”站定了的女人却被她这干瘦又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指着慕诗嫣狐裘下掩不住的一把细骨,开口时尾音都带了抖,“你……你几时病成这样子了?”
“很奇怪吗?娘。”慕诗嫣状似浑不在意地轻声笑了笑,“自去年小产过后,女儿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小产?你怎还小产了?”萧淑华骇然瞠目,先前在萧府时,她只隐约听人提起过南安王妃好似是有了身孕,但具体有没有身孕,那孩子又到底有没有被人平安生下来,她却一概不知。
“因为王爷想要求娶陈氏女,那女人又不希望有旁人先生下王爷的孩子。”慕诗嫣垂眼,“所以王爷命施雅端药打掉了我的孩子。”
“女儿也自此留下了病根。”
“你看呀,娘——”慕诗嫣说着忽的大笑起来,萧淑华眼见着她眼中飞速蒙上了一层雾,“同在京城里,您竟连女儿几时小产的都不知道。”
“您果然不曾爱过女儿。”
慕诗嫣僵硬地牵了牵唇角,萧淑华见此,失措万般地连连摆了手:“不、不是,嫣儿,你听为娘解释,为娘怎么会……”
“别说了,娘。”慕诗嫣闭目,强行出言打断了女人未说完的话——她跟在她身后,依照她给她设定好的轨迹走了十六年,这好似还是她头一次用这般强硬的语气与她说话。
“三岁那年女儿见堂姐做来逗三妹妹的风车好看,央着堂姐也给女儿做了一架,得了玩具的那天,女儿兴高采烈地拿着它给您看,您却将它狠狠踩折了、压进地里,说这是只有那群贱|胚子才会玩的东西。”
“您说给女儿做风车的堂姐是不怀好意,说她是故意诱我堕落、哄女儿不求上进。”
“女儿信了,从此再不敢去流霞苑。”
“五岁那年,堂兄跟着大伯秋猎,回来时送给女儿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
“女儿抱着兔子兴奋得一晚上没合上眼,点着油灯跟婢女连夜做了个兔子窝出来,结果第二天您当着女儿面儿,把那兔子摔断了四肢活剥了皮,斩成几段后又告诉女儿,说这叫弱肉强食,倘若女儿不能出人头地,那下场就会和这兔子无异。”
“女儿也信了,于是拼了命的去学夫子们留下的课业。”
“可是娘,女儿只是个普通人啊,女儿比不上大姐姐聪明——”
“女儿背不下那些经卷,您一生气就会罚女儿抄写,小孩子的手握不住笔杆,字歪了丑了,您便要撕了那一整页的纸……”
“抄到后头女儿的手都在发抖,爹爹见了心疼,想让女儿歇一歇,可女儿想起您的话又不敢歇,他看女儿为难,就说一切后果都有他担着,让女儿放开了去院子里玩。”
“没记错的话,那次之后,您便再不让爹爹插手女儿的课业了。”慕诗嫣惨笑一声,泪水倏然便滑进了衣衫。
“还有六岁时阮姨娘偷偷蒸给女儿的点心,八岁时大伯送女儿的那把小木剑……大伯那时总说,身为慕家的女儿,即便不会习武也要看得懂剑势,您却总嗤他那是胡诌八扯。”
“后来点心被您抢去喂了狗,木剑也被您塞进了后厨的灶台里面烧了火。”
“从三岁起您便一直跟女儿说,是温夫人抢走了您国公夫人的位置,是大堂姐与三妹妹占了女儿的风光与荣耀……”
“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教给女儿如何去怨去恨,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告诫女儿要攀高枝、要争面子……”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女儿很喜欢很喜欢大姐姐,最开始的时候,女儿也不讨厌阮姨娘。”
“那会子周围的一切都是善意的,可您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逼着女儿亲手截断了女儿的所有后路。”
“——女儿曾经以为,不被大伯他们接受也无所谓,不被爹爹喜欢也不要紧,反正只要有您爱我就够了。”
“女儿只要您真心爱我就够了。”
“可是那年上元节后,当您那一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女儿脸上的时候,女儿突然发现,您好像不曾爱过我。”
“您是不爱我的。”慕诗嫣定定重复。
“所以啊,娘。”
“这么些年了,您究竟是把我看做了您的女儿,还是单纯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用来报复慕家、报复大伯,满足您那点可悲又可笑的不甘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