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目怆惘,心上鲜血淋漓。
“或者说……其实母妃您早就放弃孩儿了。”
“从最初、夺嫡还未开始的时候。”
“……母妃,您从一开始就放弃孩儿了对不对?”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墨书远怔怔锁紧了母亲的眉眼,目光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茫然,他渴求自宋纤纤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后者闻此,却倏然转过了脑袋:“我给过你机会的。”
“在当年,你六岁的时候。”
“六、六岁?”青年定定重复一句,女人闭目,长长吐息一口:“对啊,你六岁的时候。”
“远儿,你忘了吗?你六岁那年,我曾将你送到安平侯府上住过两个月。”
“六岁,一个早已能辨出是非善恶的年纪,我以为那两个月时间足够你看清了侯府的真实面目……可你记得回宫第一天,我问你在侯府待着有何感触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宋纤纤眉心微蹙,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告诉我,你觉得侯府的一切都好。”
“你以后也想成为舅爷爷那样的人。”
“祝经武(祝升儿子)欺男霸女你视而不见,祝承煦骄横跋扈你又觉得理应如此,祝升结党营私你认为这是他的本事……”
“那一刻我真的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祝家的子孙,你身上确实淌着与我一样的、我所痛恨的血……三岁时你父皇便已寻了夫子为你启蒙,可夫子们努力了三载春秋,却还是敌不过你在侯府生活的那短短两月!”
“从那天起我便清楚,只要有侯府一日的活路,只要相府一日不曾倒台,我就永远没有那个能将你从弯路上扳回来的能耐。”
“——所以,我放弃你了。”宋纤纤笑着笑着眼角迸出了泪花,“我收回了曾经放在你身上的所有期待。”
“我选择放任你跟着他们越走越远。”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失望,就不会痛苦。
“可是远儿,你以为放弃自己的骨肉至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女人说着缓缓绷直了背脊。
——她这一生,曾经历过两次失了至亲的痛。
一次,她眼泪哭尽,对烛枯坐到天明。
一次,她星河望断,凭栏静守至月升。
她再没有娘亲了。
也再……没有孩子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宋纤纤闭了眼,牙根被她啮得阵阵发了抖,“有多少次啊——多少次我都恨不能把你掐死在睡梦中。”
“但我没能下得去手。”
她不敢再爱他,却也杀不了他。
于是她抛弃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步步长成她所厌恶的样子——
“好了,远儿,”发泄够了的女人骤然敛了神色,眨眼恢复了她惯来的那派雍容端庄,“赶紧吃饭罢。”
“那饺子要凉了。”
第954章 娘啊,咱们死生不复相见吧
长乐二十九年正月十五,京中大雪稍霁。
宗人府小院门前,萧淑华不知所措地攥着两手,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与不安。
——萧府打从萧老太傅去世后便日渐没落了,如今萧元德(萧弘泽他爹)虽还在朝中做着个不大不小的闲官,却也终究不似从前的富贵风光。
而她,没了萧家的倚仗又没了国公府的庇佑,自也不再是那千娇百宠出来的萧府大小姐。
“萧……夫人是吧?”守着小院的禁军兵士觑着那则手令,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妇人一番,少顷后利落地收了手中兵刃,“行,手令没什么问题,您进去罢。”
“诶,好,好,多谢兵爷。”萧淑华应声颔首,面上悄然纵过一线不大明显的欣喜,她提着裙摆便要跨过门去,那兵士却又陡然伸手拦下了她。
“等等,萧夫人,在您进去之前,咱可也得先把这话说清楚咯。”那兵士边说边伸手指了指院子内立着的一只小日晷,“外妇按说是进不来这宗人府的。”
“您今儿能进到这来,那是咱们三小姐心善,想着这正月十五本是团圆的日子,不忍见您和里面那位母女分隔两地,这才特意向陛下求来了恩典,许您进去看看。”
“但您得记住了,您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不管您和那位的话说没说完,都得立马离开宗人府。”
“不然,咱们这里没法跟上头交待——您可别逼小的们动粗。”
“是,是,兵爷放心,妾身明白了。”女人用力点了点头,守门兵士见她像是当真记住了的样子,就没再拦她,任她匆匆向着院内行去了。
院中还未来得及被人扫净的雪积了三寸,一脚踩下去便是钻透脚心的凉,萧淑华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瞳中藏着忐忑无端愈甚——细细算来,从她被慕文华休弃之后,她得有个两年不曾见过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