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气他冥顽不化。
李轻河想耸个肩,却不料动作刚起就扯到了胸前的刀口,他下意识想要吸一口冷气,然而还没吸进去,目光先转到了霁月的背影上。像是怕被她发现,他鼓着脸把这阵疼痛给憋回去,起身到屏风后面把伤口好好处理完,随后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我去打个水,等会儿你好好洗一洗,腿上的伤口不仔细处理的话留个病根会很麻烦。”
霁月听见了,却没转过身来。
李轻河等了会儿,也没勉强,径直走了出去。
小姑娘就是会生气。
他无奈叹了一声,虽然他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气的。
再精巧的机器,里边若是坏了一个小零件,一环牵着一环,它便不能动了。命途也是。很多时候,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就能改变接下来许多事情,只是身处当下,没人能够发现。
说起来有谁能相信呢?
他后半生的走向之所以改变,追根究底,就是源自她此时的一句气话。
兵源紧缺,家国天下。
五)
这天,霁月直到入睡也没再和李轻河说一句话,像是在闹什么别扭。
夜里很晴,窗户没关,月光明晃晃照进来,如裁好的白绸一样铺在地上。霁月盯着地上那块四四方方的白,如果不是她见着它因为月前的云聚云散忽明忽暗,真会以为那里是桌上掉落的一张纸。
将目光从地上移开,霁月下意识往躺椅那儿看,却被一道屏风阻隔了视线。可即便看不见,她也大概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有什么好想的?
霁月皱眉,翻了个身。
“睡不着?”
原本睡熟了的李轻河居然在这细微的动静下迅速醒了过来。
他侧头,轻声问:“怎么了?”
霁月一愣,又翻回来,当想象与现实重叠,往往就会让人产生错觉。比如此时,她觉得自己隔着那道屏风看见了他的眼睛。
“是因为腿疼睡不着,还是在外边不习惯?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小时候我睡不着,阿婆就是这么哄我的。”
他的声音很低,沾了夜色月色,带了几分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应他。
“什么故事?”
李轻河双手垫在脑后,眼睛微微闭着,看上去像是睡熟了说着梦话的人,声音却干净清醒:“看你了,神话传说和戏折话本都可以。”
其实霁月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但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够让她安心,也让她变得平静。
“那你说一个你最熟悉的?”
“嗯,那我想想。”
李轻河沉吟片刻:“这是我在一个茶馆里听见的,具体故事连贯不起来,只有几个片段,你随便听一听吧。这讲的是一个呆傻小姐和上门姑爷的故事……不对,单这么说,或许普通了些,事实上,这个故事里的小姐和姑爷,他们都不是凡人……”
闻言,霁月只觉得心底没来由地抽了一抽,像是被不懂事的婴孩握住了心脏边上的脉络。他力气不大,只轻轻一动,她痛也不痛,心却是被提了起来、放不下去,将将悬在那儿,看着都危险。
原本清明的意识随着故事的深入而逐渐模糊,霁月慢慢像是走进了故事里,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闪过。分明是旁观者的角度,那些情绪却像是从她心底生出来的,欢喜悲怒便如过往,历历在目极其难忘。
她不知道这些画面有多少是来自李轻河的讲述,有多少是梦境自己补全的。
一路走来,到了最后,霁月眼前的世界忽然裂开,一片一片碎成飞灰。
她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些飞灰却又聚集了起来,当世界重建,霁月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与之前所见的景色截然不同,这里是座宫殿,殿内金碧辉煌,侍女侍卫木雕一样站在那儿,像是被什么定住了,每个人都静止着保持着本该是动态的动作,看上去怪异得很。
就是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霁月不自觉朝着那儿走过去。
里间的人更多,但同外边一般,也都是被定住的样子,只有锦被里的婴孩在踢腿伸手地在那儿闹腾。
霁月刚来得及看上一眼,身边一个影子忽地就闪了过去,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
那影子的脸上像是团着雾气,叫人看不清长相,她只能看清那一身金色衣袍,暗纹自上袭下,隐隐有流光闪动,看着不像凡人。他在婴儿前边停了会儿,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忽地叹了口气。
那一叹很重、很深,里边夹杂着的感情复杂得叫人分辨不清。
接着,他自袍子里拿出了个东西放在婴孩手上,一挥手,殿内的人便重新动了起来。同一时刻,金袍凭空消失,而婴孩在拿到那东西的同时也停止了啼哭,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