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师父这般神态,也不敢再多问,只带着满腔困惑颔首行礼:“是。”
走出刑罚堂,我抬起头,正巧顶上树枝被风吹得晃了几晃,阳光如碎金般洒落下来,明晃晃刺人眼。我抬手遮了遮,没由来回忆起断崖边上,苏妄挥着离火双刀,眼睛血红,那时她浑身杀气,食人罗刹似的,阴森可怖,即便只是想想也觉得背脊发寒。
“师姐。”
正在我回忆过去、打着寒战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树影下边,苏妄微蹙着眉,有点点光斑透过枝叶交缠的间隙落在她的鼻尖。那光斑很亮,可要比起她的眸子,却还逊色一些。
“师姐。”她又唤一声,朝我走来。
葱根般的手指从袖中露出一小截,她将手微微搭在腰带上,欲言又止。
说来,我印象里的苏妄除了前期寡言就是后期阴鸷,两辈子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小女儿的情态,看来她现在还是个好孩子。
我俩相对无言,只这么站着。
怎么回事?整得和相亲一样。
想到这儿,莫名我就笑出了声。
苏妄大概不晓得我缘何发笑,于是她尴尬轻笑,微微低下头,空有万般言语不知怎么开口似的,瞧着绵绵软软,叫人想起尚在窝里还没学会吃草的小奶兔。
我一时心软,揉了揉她的发顶:“被冤枉了,不舒服?”
苏妄微愣,摇头。
我想了想,努力为师门拉好感:“玉石这件事情确实不太好说清楚,规章在这儿。如今师父虽把你降为外门弟子,但真要出去执行任务,门内还是更看重能力。只要能力到了,总有晋升机会。师父师叔并非有意为难你,总归日后还有考核,别太难过。”
闻言,苏妄微微勾唇,眸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她面上几分讽刺,隐约瞧出几分我所惧怕、那个张狂弑杀的影子。
想到这儿,我不禁背脊发凉,也不知道方才是哪句话刺激到她了,后怕中我不敢再多话。正是这时,苏妄抬头看我,兴许是我的情绪太过明显,她停顿片刻,忽然笑了。
这声轻笑将过去与现在割裂,也将轻软无害的苏妄重新带回我的面前。日光散漫落在她的身上,苏妄披着一身薄光微微仰头。
“师姐。”苏妄目光闪烁,许久才开口,“谢谢。”
我尚未从惊惧中回神,脑子转不太动:“谢谢?”
她在谢我什么?
“我自破晓时分,被提去刑罚堂下,百般辩解,却都无人信我。”她轻声道,“师姐,我本来都要放弃了。”
说话时苏妄面无表情,我却在她身上看见几分脆弱,同精巧的瓷器一般,难得且易碎。
联系到昨夜被我一指头戳碎的玉石,我有些愧疚。
“好了好了,放弃什么?”我掏出帕子给她抹脸,“往后若是有人拿这件事欺负你,你就告诉师姐。师姐帮你撑腰,好不好?”
我正帮她擦着,她却一个劲儿往后躲。
小女孩嘛,不好意思,没关系,我继续擦。
“师姐。”她终于开口。
“怎么?”我稍微停了停。
“你给人擦脸擦得太疼了。”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她笑眼弯弯看我。
这时我才发现,苏妄被我蹭得小脸通红,眼瞅着就要被我蹭秃噜皮了。
我一讪:“修,修习之人。”
苏妄大概是那种见人尴尬就会开心的怪小孩性格。
她看我不自在,一下子笑得开心起来。仿佛先前那个脆弱难过的人不是她。
“对了,师姐。”她指指我手中的帕子,“不如,这个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好。”我有意与她亲近,此时也不和她客气,将帕子递去。
虽然这点儿小污渍,捏个诀就能解决,但孩子有心,也是好事儿。
总有些东西是诀术代替不了的。
3.
接下来的日子与以往没有分别,不过是练功习课,晨读晚读。每日醒来,做的是寻常一样的事,见的是寻常一样的人。虽无波澜,倒也让人安心。
只多了苏妄时不时会来找我,我对她也比上一世更熟悉了一些。
可我知道这样安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每年一度的北萧山招生的日子到了。这一次,师门破格录取了一名叫作宋远的小弟子。
他生得好,面容如玉,声音也脆,举手投足、形容气质,没有半点儿新入门小弟子的瑟缩,整个人像是上好的玉石雕出来的,很是惹眼。
要说起来,他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端」,可他的「端」一点儿不做作,貌形举止也找不到半分刻意的痕迹,相反一身温润气质压在那儿,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只不过宋远这身派头比师父还足,偶尔看着,会显得没什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