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甫品着茶,倒没有任何不满,“这案子如今是破了,我们才能安稳。若是破不了,陛下怪罪下来,我头上这顶乌纱帽就戴不稳喽。”
他心知,刘侍郎钟情于裴小娘子,这才全力以赴。刘侍郎的目的既是想叫裴小娘子担了美名。自己在得到实惠的同时,让出这一份美名,又能如何?
于是,这份美名传着传着,就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
武皇越发好奇,这位班婕妤再世的小娘子,该是何等风姿?天底下最优秀的人,都该在自己身前服侍陪伴,不是吗?
当武皇的传召旨意到了县衙时,裴约素几乎像半截木柴似的,直愣愣地戳在那儿,还是吴伯甫提醒了她,她才知道接旨。
其实,这些天,百姓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裴约素都听在耳里,半是疑惑,半是惭愧。自己在此案中,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怎配担这样的虚名。现在,陛下都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居然传召自己了,整个过程令她半痴半呆,如坠梦中,梦醒时分,只剩下担忧与害怕了。
刘若竹来到她身旁,告诉她:“你别怕,一切有我。”
“最近,大家似乎都在议论我,是你让人故意传的么?”裴约素问他。
“若非如此,怎能令陛下心痒痒,迫不及待要见你。”刘若竹笑得精明。
“可是我……”裴约素心中情绪复杂,这万般的情绪,都叫她脚步退缩。
曾经万般想要走到圣前,替父鸣冤。真的有人替她完成了这个梦,她却无端害怕。说到底,大约是自己没有准备好。
刘若竹一眼看穿她,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柔,“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
裴约素聪慧而正直,但对于时机的把控,远不如自小混迹于官场,同名利打交道却从未失手的刘若竹。
他既这般说,想必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可裴约素还是担忧不已,“若是陛下直接问起我的身世,我该如实说,还是编造谎言,或是虚实结合?”
“无论编造谎言,还是虚实结合,都是欺瞒陛下的大罪。”
言下之意,只得如实说。
“可我是当年那场案子中的漏网之鱼。如今好端端站在陛下面前,陛下真的不会……”
“你也过于小看陛下了,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心眼儿可没那么小。她既能容得下一个上官婉儿,便也能容得下你,只看你能否令她生出欣赏之意。我观察你许久,确保你是这份料子,才敢陪你一试。我将你的名声散播出去,也是无形中增加你的筹码。”刘若竹看着裴约素,缓缓开口道。
裴约素在他的眼神中得到慰藉与动力,心安了不少,却还是抓住了他话语中一个「漏洞」。
“若我不是这份料子呢?若是你看走眼了呢?”
“那我便得为我的看走眼付出代价。”刘若竹笑着,笃定一句:“总归,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
他没有告诉她的一桩事是,他早已搬了太平公主这个救兵。若是真的处境不妙,这件事儿总还有退路。
第83章 近乡情怯
我无数次想回到家乡,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可惜在我对它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前,我都没有回去过,哪怕一次。
我是潭州湘潭县人,六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至浏阳县,被卖给了当地一个丧女的老寡妇。
那老寡妇姓陈,邻居管她叫陈大娘。
丈夫在漕运做活儿,虽然辛苦,每个月总有钱拿回家,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子嗣缘薄,年过三旬,方得一女。夫妻二人将这女儿宠得跟什么似的,还给取了个小名,叫小孩儿。可是古人说,小孩儿,小孩儿,就是长不大的意思。
一场风寒,就要了这个小孩儿的命。祸不单行,她还来不及哭天喊地,丈夫便落了水,连尸体都没能打捞上来。漕运管事儿的人,赔偿了一笔钱,这件事就算了了。
自那以后,陈大娘郁郁寡欢,好几次寻死,都被邻居给救了起来。邻居见她终日苦闷孤独,给出了个主意,不如从人牙子处买个孩子,买个女孩儿总是无用,终归要嫁人,还是买个男孩儿的好。
在邻居的「好心」牵线下,陈大娘买了年仅六岁的我。
我那时虽顽皮,可懵懵懂懂的,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终日哭闹。陈大娘最开始是哄着我的,拿钱给我买吃食,还给我去摊子上买一些稀罕的玩意儿,我吃完玩完,该哭还是哭。陈大娘束手无策时,邻居又来出了个主意,说是孩子打一打就听话了。
于是,我身上多出一些巴掌印和竹条的抽痕。
我哭闹得更凶了,甚至计划着逃跑,只是还没逃出几里,便被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