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看完信,眉头皱了起来,“桑姑娘也太惨了,这事儿就没人主持个公道吗?”
信是公子承诺能让他升级的衙役写的,大意就是桑姑娘过得不好。她的叔叔婶婶意图再度霸占她的家产,还要将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乡绅为妾。桑姑娘不肯,大闹一通之后,将人得罪狠了。于是,那老乡绅的家人联合媒婆,还有她的叔叔婶婶一起整她,排挤她。现在已经到了桑姑娘出去买柴,都没人敢卖她的地步,逼得她只能自个儿上山劈柴。
“越是小地方,乡绅的势力就越是庞大。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钱良弼也无能为力。韦大的坏,大家看在眼里。街坊邻居又都是受过桑云恩惠的,在桑云闹出杀夫这一出时,大家还能帮助她。但这一次,这些街坊邻居面对的是乡绅。他们的衣食住行,都在乡绅家族势力的管控范围内,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难道还能因了一个「好人」,去选择得罪乡绅吗?”许遵直接道破。
钟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真心喜欢桑云的性情,不服就怼,不爽就干。心软善良里,藏了锋芒。可是这样的性情,没人护着,是要吃大亏的。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吗?”钟大有些急了。
“倒也不是。”许遵摇摇头。
小地方的势力向来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他一个外地官员,纵然依仗品级高,能管得了一时,终究不是长远之法。长远之法应当是……叫她离开这个地方。
“取纸笔来。”许遵吩咐道。
“是。”钟大端来笔墨,然后就站着一旁,看着许遵给那衙役回信。
看着看着,钟大的眉头渐渐舒展,他明白了自家公子要做什么,只是,他有些狐疑,“公子,让她去汴京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我看,她在这儿也确实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她去了汴京做什么呢?”
“这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许诺给她迁户籍,已经是送了佛,难道还要送到西么?再者,她若是连这点子生存智慧都没有,也枉费我们帮她了。”许遵淡淡道。
钟大隐隐约约听出自家公子有「考验」她的意思,但却猜不透公子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总之,能叫桑姑娘离开虎狼之窝,就是最好的结局。那样生命力旺盛的一朵小花儿,可不能叫她枯死在乡野间。
再者,汴京城风气开放。女子经商、出来做活儿的多得是,治安环境也比登州好太多,总归能找到方法活下去。
许遵和钟大似乎各有各的思量,但二人谁都没想到的是,这封信交给驿站后,登州就下了一场极大的雨,引发山洪,滚落的泥石将驿站损毁。当驿站被抢修恢复后,信交到衙役手上时,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儿。
那时,正逢官家为太皇太后求福祉,大赦天下,张敦礼在被赦之列。
他出狱那一天,桑云早早地就在外头等着了。
一群难民模样的人里,张敦礼虽模样疲惫,却还维持着斯文整洁。
“张兄,张兄!”桑云拼命朝他招手。
张敦礼也一眼看到了她,快步朝她走去。桑云为他带来换洗的衣裳和吃食,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坐下,张敦礼吃着东西,桑云在一旁叙说自己身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说到义愤填膺处,还捶了一下地面。
“你这叔叔婶婶,真是恶得没边了,族长是,媒婆是,你那些邻居也是,不说狼心狗肺,却都是凉薄之辈。”张敦礼吮了下手指,对桑云的处境发自真心同情。
桑云发泄完这一通,内心好受许多,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张兄,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我记得,你之前是要赴京赶考的。”
张敦礼点点头,目光悠远,“天下大赦,又开了恩科。我决定先回家一趟,再去汴京赶考。”
“我支持你。”桑云拍拍他的肩,“你虽然错过一次,但上天又给了你一次机会,这次你定能成功。”
“谢谢你。”张敦礼发自内心道,他吃完桑云带来的食物,又想起桑云对自己的种种好,感觉有愧,主动邀她道:“我娘做饭也很好吃,你要不要……”
话说一半,他忽然觉得这种谢恩方式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但桑云倒是毫不介意,笑容灿烂地应下道:“好呀。”
两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彼此间的感情自然真挚。只是,桑云好奇一点,自己父母双亡,叔叔婶婶从不关心自己,没人探视倒也罢了。但张敦礼拥有一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同样没人来探视她,这件事情就显得奇怪。不过,现下张敦礼邀自己去家中做客,当然就不会多想。反而格外期待,桑云很想知道,一个完整且幸福的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