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立春,除了头顶的阳光大了些,也来了个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气象。
许遵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虽说还是需要穿得厚些,也日日参汤不离口。
他披着狐裘,走到院子中,却见一个神似桑云的小女使,正在修剪树枝。她个头不够,所以脚下踩了个凳子,一不留神,脚下踩空,眼看着就要摔下——
“诶?你留心...”许遵喊了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去,却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又缩回手来。
他向来不留心这些,可能是这个小女使身影六七分像她的缘故。
小女使终是没有摔下,虚惊一场。
她转过身,看见廊下的许遵,忙过来行礼。
“绘儿给公子请安。”
许遵打量了她几眼,身段相似,脸终究是不像,于是声音便冷了下去。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嫂嫂安排的吗?你可知,我的院子,是不要丫鬟伺候的?”
绘儿倒是不惧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回公子话,这是夫人的意思。”
“娘让你来的?”许遵颇感意外。
还没等绘儿说什么,许遵就抬脚跨出门,去往纪氏的院子。
到了地方,许遵见纪氏正在把玩几件玉器,先行了礼,后直接开口问道:“娘明知我不喜欢女使跟着,为何还要做这样的安排?”
纪氏看了看四周,仆人们连同花嬷嬷也一并退下后,才回他:“以前你要科举,怕姑娘把你勾坏了。现在你生着病,家奴哪有女使心细,会照顾人呢?府里新买了几个人,我看这姑娘能干,还有几分像桑姑娘。反正都是贱籍,你要是喜欢,收在身边...”
“娘!”许遵直接打断她,面上一红。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母亲这样做了。
纪氏可不是个儿子脸红,就会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的人。
“我看你挺喜欢桑姑娘的,其实我也喜欢。按理说,你老大不小了,能有个喜欢的人,很是不容易。但桑姑娘是良民,委屈她做妾,怕是你心里不舒服,我给你找个替身,你心情好了,兴许身体还能好利索点儿。”
纪氏说得无比真诚,许遵却瞪大眼睛,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母亲的神奇想法。
“娘,你...”
“你要是不喜欢,过段时间,我找个理由将她调走。现在还是让她照顾着你吧,刚进你的院子,就被打发了,她以后在府里会被人耻笑,抬不起头的。”纪氏又道。
母亲良善,许遵倒没有就这件事与她对立下去。
他回到院子内,观察了这个绘儿一段时间,发现她确实如母亲所说——很是能干,无论是洒扫这样的粗活儿,还是端茶递水这样的细活儿,都做得很是利索,再加上她有两分姿色,却没有搔首弄姿,生出勾主子的心思,所以许遵也就暂时认可了她两分。
“公子,参汤好了。”绘儿将碗端进来,放到了书桌上,随即便退了出去。
许遵此刻正坐在桌前,细细描摹一幅山水画。宝安公主驸马王诜组了个赏春宴,就定在后日,这幅画,便是专为他所画。
参汤冒出袅袅白雾,许遵略皱眉,正欲将碗拿远些,便看到钟大急急跨门进来。
“公子!查到了!”钟大一进来,就忙禀道,“常常进出潘家看病的郎中叫展渭,自己就经营一家药房。据展郎中所说,潘家大姑娘确实患有癔症,已经三年多,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潘家人在他这儿开安神的方子,用药的剂量也是越来越猛,就希望潘大姑娘能吃了药就睡。”
“吃了药就睡?”许遵将笔搁在笔架上,可不知是不是身体尚虚弱,又画了这许久的画,手微微一颤,笔上的墨差些染到画上——
钟大眼疾手快,忙将画移开,但因动作幅度较大,将参汤洒在地上,碗也碎了个彻底。
地上铺了棉毯,汤不免溅到毯上几分。
这块棉毯是贡品,由官家赏赐。许遵下意识扯了一张纸弯下腰,想要去擦,却见黄色的汤汁已然渗入毛毯,是如何都挽救不回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黑色的沫子,像是没有来得及融化的某种物质——许遵喝过多次参汤,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公子?”钟大见许遵半弯腰,对着地毯怔神,便也低下身去,瞧见了这块污渍。
许遵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暗沉几分,他将碗捡起,起身坐直身体,冲钟大道:“你将碗带回去,让黄明子瞧瞧,里头都有些什么。”
钟大看看碗里剩余的一点汁水,再看看许遵的神情,忙应道:“是。”
两人又说回案子——
“你刚刚说,郎中开的安神药药性凶猛,好让潘眉儿吃了就睡。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人借着潘眉儿熟睡之际,将门窗关紧,烧炭杀人呢?”许遵说到「杀人」二字时,特意放缓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