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云蒸坊的最高阁,丝竹声弱, 嫩绿竹条长帘半遮半掩, 间内飘缭出茶蒸香汽。
肆娘袅婉地一福身,便安静地退下了。吾十九也早在进云蒸坊时, 就不知疯去了哪里。徒留任阮有些迟疑地立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好在竹帘里很快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
“进来。”
甫一掀帘,便有一阵微润的温热绕着茶香扑面而来。案几上置了错金鹤擎博山炉,优雅矜贵的青年跽坐其后,氤氲的雾汽将锋眉冷眼蒙上柔泽。
他看向她,问:“会下棋吗?”
青釉绿梅缠枝茶盅旁的玉石棋盘上, 已有许多棋子错落。黑白两端各自深入, 仿佛厮杀得很是激烈的样子。
“等你时随手摆了个谱。现下看来,倒是走的颇为有趣了。”
他指尖捻了一枚圆润白子递给她:“这盘的棋眼不止一个, 可要试试?”
谢逐临神色轻松。
但这棋局在任阮看来,实在晦涩复杂极了。她摇摇头,诚实道:“我不甚擅棋。”
原主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她前世是个只会摸画笔的, 虽然承了原主的记忆, 但这些需要自身领悟的技能, 还是似懂非懂的。
谢逐临略微有些讶然地挑眉。
他并不勉强,修长手指微曲,顺手一掷,棋子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白色弧线,稳稳当当地进了圆瓮里,和其中堆满的棋子碰出悦耳的玉石之音。
他推开棋盘,示意她在案几对面坐下。
“君山银针和雀舌春色,不知何种茶叶更合任姑娘的心意?”
任阮望着案几上一连溜排排站,一看就名贵非常的茶具,和那一两堆看不出区别却斤两逾黄金的茶叶,有点儿头疼。
谢逐临这焚香啜茗的雅兴,她是真没什么概念,也没什么兴趣相陪。
“大人,我其实也不太爱喝茶。”
除了奶茶。她心中又惹起来对现代生活的想念,不禁默默叹了一口气。
任阮想快些结束这场难捱的茶会,直入主题:“大人今日请我来,应该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若是有什么要事,还请大人直言不讳吧。”
她反正是不相信吾十九说的什么,单纯为了庆祝桥头女鬼案告破啦,对于她关心被皇上传进宫之事他家大人非常感动啦,之类跑火车的满嘴鬼话。
对面的人闻言,才拎起的粉瓷小茶壶不重不轻地搁回了案几上,瓷盖和壶身磕碰出清脆的响声。
他眼中温缓之意淡了些:“任姑娘真是有几分煮鹤焚琴的风姿呢。”
任阮未觉气氛不对,还挺赞同:“大人说的是,我向来除了画像查案之外,旁的并没有什么愿意费太多心思的事。”
毕竟前世她就是个警局超级打工人,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在首都寸土寸金的地方全款买房。想到自己心爱的大房子至今还只睡了一个夜晚,她就心如刀绞。
谢逐临:……
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看她一眼:“我瞧你同情心泛滥时,心思倒是挺重。”
任阮:?
这是从何说起?
她一脸茫然,对上谢逐临深幽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自己面前大惊失色嚷嚷的吾十九。
——“任姑娘你该不会是在可怜郑金吧?还是陈文山?”
——“这两个罪孽深重的王八蛋那是死不足惜,你可别滥好心啊。”
那小子当时恨不得抓着她的脚倒过来摇醒。
还有刚刚在任家窗边,看到她脸上泪痕,这小子也是一副欲说还休憋不出话的欠削样儿。
任阮无语凝噎,两番推测下,万分确定就是这吾十九乱猜她心思,叭叭叭全给他家大人乱刮耳旁风。
她无奈地摇头。
其实她把自己蜷缩在榻上时,到开窗见到乐呵的吾十九,一直到进了云蒸坊坐到现在,她一直在想啊想,也差不多想通了。
反正大概率也穿越不回去了,那就按照自己刚来时候的初心,好好在这里重新开始。
画自己喜欢画的像,查悬案挣大钱,重新给自己买房买车。她现在不仅有了十余年新的青春,还有了能开大挂的画像师系统空间,这不能美滋滋地奋斗得更好?
至于那些她没有办法去左右的,建立在阶级上的价值观冲突,那就不去左右。
在这个封建陌生时代,她现在最重要的所求,就是自己平平安安吃饱穿暖,才能努力地去追求想要的案件真相和光明公正。同样啊,想要改变这个时代,路也很长呢。
她应该暂时没有这样的抱负吧。
如果能奋斗到足够的实力和地位再说吧,不必好高骛远。任阮在心中笑了笑自己。
在此之前,她不想让自己一直囿于这样矛盾的思想冲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