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好日光啊。
林姿痴痴地望着天空,望得干涩的眼睛被阳光直射得刺痛无比,淌下泪来,也舍不得挪开一丝一毫。
六王夺嫡那场惨烈的混战之后,曾经血流成河的午极门,已经和平地沉寂许久了。
飞檐坐异兽,红墙琉璃瓦。阳光下的午极门熠熠生辉,与其后金碧辉煌的皇宫融为一体。
直到林姿被一把推得跪倒在门前。
她还是拼命抬着头,死死地盯着头顶的艳阳。
晴空明媚,白云净洁。与她初见萧俟那天的日光一样好。
忘记这么多年痛不欲生的爱恨纠缠,忘记无数个日夜的心机算计,忘记一路走来残忍双手的鲜血淋漓。
最后忘记那天她脚下踩着的浮沉尸骨,忘记她苦心孤诣的刻意设计。
她恍惚记着,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无辜少女一样,懵懂地破水而出,天真地仰着湿漉漉的小脸,好奇又羞怯地看岸上的人。
红梅似火,花影重重,少年不经心地挑过一眼,从此青涩的慕艾就落于她一身。
她还记得他温声软语:“林姑娘姿容独绝,萧某一眼,已觉与旁人不同。”
后来的记忆在好日光下,全氤氲成了一场美梦。少年少女情真意切,为一见钟情对抗名利与身份,对抗整个京都。
互诉衷情,携手同游,相定终生,洞房红烛,举案齐眉。
直到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利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那冰冷的白光,将虚无缥缈的梦境劈得粉碎。
萧俟厌倦嫌恶的脸,落胎的那碗褐黑刺鼻的红花汤……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虚伪怨恨,血肉模糊。
被粗糙的大手强行按下头颅时,泪流满面的林姿看到落在木枷上跳跃的阳光。
木枷将她脖颈以下的部位挡住,那年的好日光再也不能落到她的肩膀。
曾经焰火般明媚怒放的朱砂红梅,已成了一地破败。
再也没有重重花影中的一片,能恰好在她左肩开出一朵模糊的花斑。
她那些费尽心机的讨巧设计,到头原来敌不过上天随手捉弄的一笔。
时辰已到,刽子手举起利刃。
呼啸风声里,林姿脑海里最后浮现的,不是萧俟,不是孜熙郡主,也不是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小小的林策脸上带着新添的伤痕,从怀里掏出两个已经被压扁的冰凉寿桃形的馒头,献宝似的递给她:“阿姊,生辰快乐。”
那晚也是除夕夜,整个淮南王府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她只能牵着弟弟脏兮兮的手,窝在王府发霉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取暖。
小林策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握着拳发誓:“阿姊不哭,以后阿策有出息,给阿姊过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生日!”
小林策说这话时,除夕的烟花恰好咻咻升空,缤纷绚烂全落进了他稚嫩的瞳孔里。
映亮了里面对阿姊满满的依赖和心疼。
白光落下时,林姿嘶哑地呢喃了一句:“又快到除夕了啊。”
可惜,她再不能牵着阿策的小手,一起看烟花了。
血花喷涌,尘埃落地。
第71章 懵猴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辰时钟响, 金銮殿高门大开,众臣鱼贯而出。
各色朝服混在一起,三两结伴, 不时相互道礼寒暄,延续着朝上的机锋向外行去。
毫不客气地拒了小皇帝的御书房邀约, 谢逐临闲庭信步地孤身走在人群的最后。
冷面阎王凶名在外, 通常没有朝臣敢来找他搭话。
不过今日, 谢逐临才踏出高高的门槛,就看到一身绯红的傅重礼在台阶下如中流砥柱,逆流而立, 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谢逐临波澜不惊地将向前迈的步伐换了个方向, 吩咐身后的吾十六:“今日从午极门出。”
谁都知道谢小侯爷倍受皇帝宠信,府上马车独得了随意入宫的恩典。
但见那挂了“谢”字灯笼的马车, 骨碌碌往午极门的方向去,还是有几个大臣不禁窃窃私语。
一大臣啧啧道:“午极门昨日才行的刑,谢大人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倒也不嫌晦气。”
“人家掌的衙察院,赵大人你莫非忘了那是个什么野蛮地方?”旁边的御史嗤之以鼻 ,“哼, 什么冷面阎王, 我看他就是对那般血腥地求之不得呢。”
“话虽如此,说起这个午极门, 明明也太平了这么多年,忽然出了一个萧少夫人,真是让人唏嘘。”
中间须发皆白的老臣抚着胡须, 目带忧患地摇头。
马车驶远, 众臣的声音渐小地听不见了, 一向沉默驾驶马车的吾十六头一回,忍不住有些嘀咕:“大人何必绕开傅大人,倒显得咱们衙察院怕他似的。”
马车里静寂无声,修长的指骨略略掀开车窗帘,露出半张云淡风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