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匆忙起身,恭敬作答。
“回太后的话,正是。”
“没料想,皇帝的后宫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头一胎皇嗣,竟是从你的肚子里诞出来。”
“能为皇家绵延后嗣,乃是臣侍毕生之幸。”
“哀家听闻,这些日子你名义上,虽在禁足之中,皇帝却三天两头亲自去看你,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倒也不曾想着,自己身怀六甲,并不能够侍奉圣上,反而只安然受之。”
太后斜睨着他。
“依哀家看,这方才叫做毕生之幸。”
“……”
顾怜的神色僵了一僵,已经预备俯身告罪。
许清焰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想要回护他几句。
却听太后淡淡一声笑开来。
“做什么呀?哀家又不吃人。这般诚惶诚恐的,让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只当哀家如何冷酷,连怀胎的君侍都容不得。”
他道:“顾君,实话同你说,哀家从前的确看不上你,个中缘由,你自己心里清楚。但如今,你既已是皇嗣的生父,能为皇帝开枝散叶,那也算是对皇家有功。哀家不至于薄待了你。”
他扬了扬下巴。
“别让哀家的皇孙女罚站,坐下吧。”
又向一旁的宫人道:“顾君孕中不宜饮酒,将前些日子贡的果子露端上来。”
顾怜连忙谢了恩,才敢重新落座。
与许清焰互相望了一眼,脸上俱有些诧异。
太后待他,向来是苛刻的。
其中既有他阴差阳错,屡屡扰太后与齐王事的缘故,也有他行止出格,天然地不合皇家规矩的缘故。
总之,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对他,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今日虽也不咸不淡,敲打了几句,但能有如此和蔼,已是破天荒的出奇。
莫非还是看重皇嗣的缘故?
许清焰凝神细思了片刻。
太后并非她的生身父亲,与她并不亲近,更兼与齐王早有勾连,意图篡她皇位,取而代之。
在如此情境下,仿佛并不至于,因为顾怜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忽而对他转了态度。
她后继有人,于太后,于齐王而言,应该并不是好事才对。
但在席上,却也不得空闲往深处想。
无论如何,他愿意在这个场面上,摆一分笑脸,没有当众给顾怜难堪,就总是好事。
酒菜陆陆续续地上来。
众人一时闲谈。
顾怜近来闭门不出,安心养胎,除了受许清焰的照拂,也难免处处要内务府用心。而如今代理六宫,管着内务府的,正是萧暮雨。
于是他少不得要向对方称谢。
萧暮雨倒还是那副淡淡的性子。
“后宫之中,没有比皇嗣更要紧的。顾君如今怀着身孕,便是头一等的贵重。为了皇嗣,即便再如何上心,也不为过。”
他微微欠身。
“臣侍初掌六宫事,只怕哪里做得不好。如今诸事顺利,都是多亏太后与陛下的福泽。”
一席话,不近不远,极是得体。
一面与顾怜做了场面工夫,显得相亲相睦,另一面却也隐约向太后表明了,他让内务府处处重视顾怜,并非是与其交好,不过是为了大体考虑。
果然是他明哲保身的性子。
许清焰微微扬了扬唇角。
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她在顾怜处看见的,放在桌上的一堆小衣裳。
那般精细手工,又如何会只是出于对皇嗣的重视,依例行事。
她饮酒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沈兰溪。
同为君位,他与顾怜的座次原本相当。
然而这一整晚,他几乎成了个影子,不说话,也不怎么吃菜,只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静观席上热闹。
他的禁足,是实打实的。
没有许清焰常来常往,关怀照拂,也没有内务府的格外厚待。
随着被撤去协理六宫的职权,他在这后宫里的势头,仿佛一下便衰落下去。他自己似乎也并未如何不平、嫉妒,只是不争不夺,泰然处之。
近两个月未见,许清焰瞧着,他的形容是清减了些,脸上的轮廓都变得更分明。
额角划伤之处,应当是用过御医调的好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淡淡一道痕迹,不仔细看的话,瞧不大出来。
但他仿佛并不打算,趁着这个难得的相见机会,在她面前多温言软语几句,讨一个好,以期得到转圜。
这与他当初,为了陷害顾怜,斗得你死我活的劲头,很不一样。
让人瞧着,一时间倒有些举棋不定。
不知他是经此一遭,心灰意冷,当真改了性子呢,还是另有什么想头。
许清焰正微微走神,却听一旁太后再度开口。
“楼儿,你平日不是性子最活泼,一张小嘴从早到晚,没个停的时候吗。怎么今日,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