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此刻说话的两人,心知肚明。
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他前番意图陷害顾怜,遭到了许清焰的警告。
在这场争斗中,至少在这一回合中,是他落了下风。
两人面对面,站了良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面上还各自带着笑意,但气氛早已是剑拔弩张了。
沈兰溪眉头微动,向身后瞥了一眼。
“这样多人跟着,总不自在。若是顾君信得过我的话,叫他们在此处候着,我们二人独自走走,说说话,可好?”
“沈君说笑了。”
顾怜向神情担忧的如意,安抚似的点了点头。
“你我都是后宫中的兄弟,本如手足,又何来信不过一说。”
二人果真撇开了宫人,慢慢地并肩向前走。
行宫风景极佳,仿的是江南园林。
三步一画,五步一景。有亭台楼阁,拱桥清溪。
只是走在茂盛的树荫底下,顾怜却忽而觉得,胸口有些滞闷,连带着腰上与小腹的不适,也变得更明显起来。
他不由在心里道,果然还是自己有些托大了。
或许正像如意所言,明知身上有恙,便不该在炎热的午后,固执地出来走动。
他没想在对方面前显露出来,脸色却稍有些白了。
“顾君没事吧?”
沈兰溪瞧着他额上的细汗,仿佛关怀。
“该不会是与我独处,心里有顾虑,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顾怜喘了口气,将那股莫名的难受往下压了压。
只愿速战速决。
“沈君今日邀我,不只是游园这样简单吧。”
“你既知我意,还答应与我单独相处。便当真不怕吗?”
“怕又有什么用。”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对方。
“莫非躲过了今日,还能躲过明日吗?”
沈兰溪漂亮的凤目,被树影遮得有些斑驳。
“你这样有胆量。”
“不,沈君谬赞了。”
他淡淡笑了笑。
“我是一个最没有胆量的人。”
“若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我当初又如何会从为先帝殉葬的队伍中,强行脱逃出来,求陛下救我,让人指着脊梁骨议论,留祸水骂名。”
“假如可以,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地问你,我虽受宠,却不曾有大的错处,十分得罪过你,你身后究竟有何人,出于何种目的,非要除我而后快。”
“可是你会答我吗?或者说,你能答我吗?”
他在对方微微怔忡的神色中,从容不迫。
“所以,我除了打起精神应对,也别无选择。”
沈兰溪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久到岸边的柳叶,都打着旋儿落进了河水里。
“是我低看你了。”他道,“若你我是在别处相遇,倒未必不能是闺中好友。”
“沈君怎么说起笑话来了。”
顾怜只笑意平静。
“你今日见我,究竟是想做些什么,便快些做吧。稍后陛下议事回来,我还要在旁伺候的,不便太耽搁了。”
“……如此,也好。”
眼前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顾怜既敢来,心中便是有预备的。
他并不如何惊慌,只静等着瞧,对方究竟会作何举动。直到……
沈兰溪一咬牙,竟直奔道旁的桃树而去。
“沈君!”
他忍不住悚然出声。
想要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头碰在树上。树枝尖利,毫不留情,正划在那人额角。
白玉般的肌肤上,立刻落了伤。
血珠殷红,不断地往外渗。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张口结舌。
“你,你何至于如此?”
沈兰溪抬手捂着伤处。
那一道血口子,厉害得很,有寸余长,再差一些些,就要划到眼角了,让人心惊肉跳的。
这落在任何一个男子脸上,都是足以哭天抢地的大事。
何况是向来养尊处优,以色侍人的后宫君侍呢。
然而他蹙着眉,唇边却带着淡淡的笑。
“你说,我现在的模样,吓人吗?”
“沈君……”
“宫中男子,要的是端庄贤淑,容貌昳丽。我此番受伤,面目可怖,若是无法复原的话,恐怕将来便不能在陛下跟前侍奉了。”
他的笑容里有一些讽刺,又有些苦。
鲜血从捂脸的指缝里,源源不断地淌落出来。
“我今日屏退了宫人,与你游园,却不明不白地就伤成了这样。顾君,你可想过,回头要如何交待啊?”
顾怜在他梦呓般的语气里,恍然大悟。
身上忽地打了个冷颤。
“沈兰溪。”他紧拧着眉头,“你纵然想要嫁祸于我,便舍得将自己伤到如此地步吗?”
“舍得,舍得,终究是有舍才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