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狼狈、仓皇,被下人们拉扯得都快衣不蔽体了,却还能打断那掌事的回话,清晰地说出那一句:“臣侍是安阳侯之子。”
太伶俐的小雀,不服管教,容易飞跑了。
改天得剪一剪羽才好。
那边苏长安添了热茶回来,路过门边时向外望了一眼,轻声道:“下雨了。”
难怪,方才吹进来的风里有些水汽。
许清焰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左膝,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奴婢说什么来着,您的伤还未痊愈,本不该这样劳动的。顾贵人扑在您腿上那一下,奴婢瞧着都……”
说到一半,自己咽了回去。
“要不然,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何必呢。”许清焰淡淡摇头,“伤到筋骨了,无非是让慢慢养着,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话虽这样说,总是……”
“是嫌盯着朕的人还不够多吗。”
身边的人垂下眼,不说话了。
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去将灯点起来。
不料,火折子还没来得及熄,在宫门口值守的小宫女就跑了进来,口中道:“陛下,外面有人求见。”
许清焰只诧异,这天将要黑透的时候,又下着雨,什么人能有急事。
随口问:“谁呀?”
谁知对面的神情,却忽地变得迟疑了,透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
“是,是清池宫的顾贵人。”
“……他?”
许清焰眉头一跳,“他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他只说,有要事恳求陛下。”
“……”
苏长安端正地站着,却拿眼角轻轻瞥她脸色,那眼神像是在说:“陛下这回可晓得厉害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心里也十分猜不透,那人过来找她能为何事。
但总归对方是个男子,冒着雨前来求见,她也没有非要给人吃闭门羹的道理。
于是只道:“让他进来吧。”
不过片刻,那人就踏进了她的屋子。
长身玉立,墨发低垂,发梢带着一袭夜雨。
第3章
◎陛下是要翻先帝君侍的牌子吗?◎
旁人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掩上殿门。
男人在她面前,俯身跪下。
“臣侍拜见陛下。”他道,“多谢陛下,愿意见我。”
他是回去换过衣裳的。
一身清水蓝的春衫,原本也轻薄,下摆与衣袖都让雨水沾湿了,就越发显得清瘦柔弱,不盈一握。
许清焰默默在心底撇了撇嘴。
果然是只狐狸。
“不必客气了。”她闲闲饮了一口茶,“和费力把你捞出来相比,见你一面,算不上什么。说吧,干什么来了?”
对面并没有因她话语中的轻慢,而感到半分不自在。
他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声音也坦然自若:“臣侍想请求陛下,将我家生的侍人拨回到我身边。”
“你的侍人?”
“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当初跟进了宫来伺候,如今大约是在听候内务府差遣。”
哦,许清焰听明白了。
按照宫中做事的规矩,主子一旦去世,身边伺候的宫人自然该归还内务府,另行听差。或是拨去旁人那里,或是分到各司各处,不一而足。
今日一口气殉葬了这么多君侍,他们宫里的下人,都是要如此处置的。
包括她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也早就应当死了。
不,是已经死了。
先帝的君侍顾氏,已经被追封了位份,躺在了随便哪一口棺材里。
而她面前的,是她今天在御花园一眼相中,收入后宫的顾贵人。
她的顾贵人。
许清焰为脑海里冒出的这个念头,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
“需不需要朕提醒你?你已经死了。”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人,“旁人捡回了一条命,安分守己还来不及,你倒是能折腾,才多大会儿工夫,就眼巴巴地盯着朕要一个下人?”
这人却只扬了扬唇角。
“下人,也是相伴多年之人。”他道,“陛下应当不会喜欢无情无义之辈。”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原来,从给她母皇殉葬的队伍里逃出来,扑进她这个新皇的怀里,出卖色相,就叫做有情有义了?
可真新鲜。
其实,他所求之事,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时都可以成全他。不过是一个下人,能算得了什么?和她将庶父收入后宫的惊人之举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不过,瞧着那张永远温柔美貌,却总在算计她什么的脸,她心里不乐意罢了。
“朕说过会喜欢你吗?”
她起身,走过去,半蹲下去与他平视,端详着那副过分俊美的容颜。
“顾贵人会不会太自信了一些。”
男人半低着头,一声不响地任由她看。只是睫毛微颤了颤,被灯火映着,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