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547)

刀刃戳进太阳穴下方一寸,陈翎的半张脸被鲜血糊住。

伴随装甲车惊天动地的巨响,破碎的铁皮片掀起无数黄沙,形成一场吞日的沙尘暴,崩裂的余威翻腾海浪,漩涡在海滩汇合,一股滔天啸浪仿佛澎湃的龙吸水,旋转着,自南向北游移。

浓稠的水浪渐渐溃散。

烟花。

潮汐。

山脉。

风雪。

陈翎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幻觉,当幻觉覆灭,他也将化为灰烬。

他不知自己眷念什么。

有何遗憾。

毕生渴望家,却终身没成家。

英雄孤胆梦,亦有铁血柔情。

他错过的那些年,那些时光。

他没有感受到的亲情,没有盛开的爱情。

陈翎凝视着灰蒙蒙的天际,母亲的面容,沈桢的背影,年少的自己,昔年峥嵘岁月。

四十一年的一幕幕,颜色绚丽到极致。

他想要握住,如此无力。

“陈局!”郑龙跳下游艇,眼眶猩红,“李浩,赵斌!抓珈达和梧叻!”

他们前赴后继,一人打一个,一人打两个,发疯似的搏杀,珈达那伙人冒险贪财,本性恋生怕死,郑龙的下属一味匡扶正义,且背负着陈翎生死未卜的仇恨,豁出命在拼,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郑子——”陈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北海仓库,3号...”他艰难呼吸着,“清望岛,7A渔船,船员舱是藏赃物的窝点,四十五箱泰铢,六十箱药物。”

“是!”郑龙发着抖,朝对讲机大叫,“二组,四组,兵分两路包抄北海仓库和清望岛,迅速清缴现场货物!”

“样品是假的。”陈翎吐了一滩血,沿着颈部,顺延而下,“珈达要黑吃黑...算、算计梧叻。”

郑龙泣不成声,“您保留体力。”

陈翎右手伸进长裤口袋,摸出一块金锁,血迹染红中间的青玉,模糊了刻痕。

“替我交给她。”他指腹一厘厘擦拭,“陈煜。”

煜。

一簇生生不息的火焰,伫立在旭日阳光下。

光明磊落,向阳而生。

郑龙死死地摁住他渗血的伤口,“是,我明白。”

陈翎浮起一丝笑,眼前终于陷入无尽的漆黑。

二十一岁警校毕业,二十二岁任重案组队员,二十五岁挂衔刑侦专业副教授,二十六岁出征一线,先后剿灭刘虎,花豹,黑K,老威,山狼五大势力组织,无一不是殊死奋战,破釜沉舟。

一晃,在龙潭虎穴坚持了十四年。

人这一世,有多少十四年。

又有多少从一而终的信仰。

“郑子,我累了。”

“不——”郑龙抽搐着,“是我无用,没来得及拦下花锰。”

陈翎的头一点点沉下,“你记住,护天道苍苍,戍边境太平。”

李浩嘶吼着,一刀插进花锰的胯骨,当场制伏。

“头儿!”他栽了一个趔趄,返回跪倒,郑龙望向半空,一架标注“平”字号的直升机迫降在浅水海域,一队急救人员接连涌出,“止血钳,麻药,氧气瓶!”

“陈局...千万别睡!撑住!”

赵斌指挥便衣,“本地的警员押送歹徒回局里,长安区的便衣通知郭教员和航管局,腾出咱们市西城区的机场跑道,四小时后降落,通知公安医院!”

***

陈崇州接到消息,是晚上9点半。

他在书房做临床案例分析,整个人惊住,“什么?”

郑龙哽咽,“您三叔在总医院,专机接来的。”

陈崇州胸腔一窒,像坍塌的泥石流,堵得喘不过气,他强作镇定,“是死是活。”

“在抢救,情况不乐观,下病危书了。”郑龙瞟了一眼“手术中”的灯牌,“郭教员的意思,让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陈崇州闭上眼,积沉的情绪涌动。

他十七岁那年,陈翎调任长安区局重案1组队长,有一次回家过中秋,看见他颧骨有淤青,问他,“老二,被打了?”

他撇开头,“自己摔的。”

陈翎轻笑,“挺倔,像个爷们样。”

和陈政下完最后一盘棋,陈翎驾车出门,回来后,又去他的房间,“李家那小子打的?”

陈崇州懊恼,“你查我?”

“查你学校了。”陈翎坐下,“你姓什么。”

他攥拳,手背青筋暴起,“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翎语气加重,“到底姓什么。”

“姓陈,怎么了?你以为我愿意姓?姓陈是屈辱!陈政和我母亲强加于我的,我没得选择!”

陈翎蓦地笑了一声,“既然姓陈,证明陈家认你。你不愿姓陈,那就学真本事,脱离陈家的光环,靠自己出人头地。”他站起,“没有真本事,放什么屁。”

那会儿,陈崇州读贵族学校,陈渊高四届,他初中部一年级,陈渊高中部二年级,同一个校园不同的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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