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动静,他微微颌首,尔后慢慢蹲下来,像一截温玉一样的气质,吐字极其清晰。
他问钟意:“你是不是想读书?”
这问题问的太妙,钟意低下头盯着自己半旧的水袖小衫,一时不语。
钟奶奶在旁边干着急:“你大点声说话,别怕。”
钟意还是不敢抬头,视野里只看见他穿着样式普通的灰色短袖,撑在栏杆上的小臂刚劲有力,因为个头很高的原因,他笑着俯下身来和她说话。
他低头的一瞬间,钟意闻到了一整个盛夏的味道。
于是她嗫嚅道:“想读,可是爸爸说家里很辛苦,要我懂事,把钱留给弟弟。”
“你想读就可以。”他抬起眸注视着她,钟意不敢看他眼睛,却记得他声音,像泉水一样涓涓流淌,将她这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头磨的柔软。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一个人对她说,你想要就可以。
而不是要听话、懂事、谦让。
“哥哥把选择读书的权力交给你,只要你想读书,不管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哥哥都会一直资助你。”
“嗯。”
钟意慢慢抬起头来,在微光中渐渐看清他的整张脸。懒懒散散的站姿,眼眸深邃又不失少年稚气,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又慵懒,天生有好亲近的气质。
她被其中氤氲笑意晃了下神,咬着唇下定决心看向他,“我会好好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报答你。”男人笑了一下,英挺桀骜的脸在光影下削了几分冷感,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你报答,我只是你人生路上微不足道一个过客,日后不一定能见。”
日光将大地燃烧成赤金色,荒芜的大地因此多了美妙的色彩。
钟意还站在吊脚楼的破木板上看那条狭窄山路,黄昏的暗色将近,她的视线长久驻足在他宽阔挺拔的肩膀,大步阔手向前走去,把黑暗撑起来,把光明引过来。
他说:“你要走向全世界。”
彼时的钟意对全世界的概念很是渺茫,她只知道姑苏有个山塘镇,小小的村落住着几十口人家,村子里都是像她一样因为超生被父母养在乡下的女儿。
她顾不上探究全世界的范围,只是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跑了三天,终于从一张废弃的支票单上找到他的姓名。
原来他叫靳宴舟。
-
钟意回去以后就发了一场烧,等她醒来的时候,头顶的视野已经变成了东郊壹号的悬浮吊顶。
她记忆恍惚了一下,热情好客的阿姨讲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动作麻利地端了一碗发汗的葱白姜汤过来。
“钟小姐,您醒来喽?汤刚煮好,快点热热的喝下一碗,出了汗马上就退烧了。”
她这么一说,钟意才发觉到自己嗓子犹如咽刀片一样疼。
靠在床头不明就里喝了半碗辛辣的汤,干涩的嗓音勉强能发出一点儿音节,她刚喊出一个“靳”字,就看见倚在门框上淡淡朝她笑的男人。
有那么一霎那,钟意觉得是自己被烧坏了脑袋。
她觉得时光穿梭回到五年前,她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五年的时光须臾,他的气质从一块寒星一样光耀的玉石沉淀打磨成温吞内敛的秀玉,始终流淌在血液里的温柔却从没有变化。
“她叫芳姨,从前照顾我母亲的,你病了一场我请她来照料你几日。”
钟意立刻放下碗,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芳姨。”
芳姨脾气很好,也很健谈,一边开窗透透病气一边和她交谈起来,“钟小姐客气了,我是领了工资的不谈麻烦不麻烦。那晚家庭医生急匆匆赶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钟意羞郝低下头,瞥了靳宴舟一眼,她就是受凉发了场热,难为他这样兴师动众。
刚喝了小半碗,芳姨又手脚麻利盛上一碗新的,她放下碗就极有眼力退下,房间里只剩下钟意和靳宴舟两个人,钟意想了半刻,吞吞吐吐开口,“我怎么回东郊了?”
“你哭着哭着晕了过去,医生看了有点发热,我觉得那儿太吵影响你休息,就带你回来了。”靳宴舟手肘撑住床头,视线往下一投,伸出手,这动作太亲昵,钟意愣怔地仰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只是想要拿温度计。
“终于退烧了。”
靳宴舟看了眼手里的温度计,站直身体,深黑色的t恤因为水渍紧贴在腰腹上,清晰可见的肌肉紧绷,长而笔直的双腿压迫感十足的站在她床头。
“医生说你亏空太大,湿气也重,上回发热也没好全,得补着。”靳宴舟坐在她床边,星眸落在她脸上,语气有点儿无奈,“这么大的小姑娘了,怎么不晓得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