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她把提前写好的项目报告呈递给温怀若, 温怀若坐在办公桌前睨了她一眼, 放下金属钢笔, 拿起她递过来的那堆文件仔细的看。
“要走了?”
“嗯。”
“你走的倒是比我这个导师还早。”温怀若意味不明笑了声。
“我家里有点事……”钟意急急辩解, 又觉得说什么好像都不能够改变她这几天频频迟到早退的过错, 干脆闭口不言,只等挨骂。
温怀若看她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样子忽然笑了声,他捞起椅背上的外套,顺手把她的报告塞进公文包一并带走。
“走吧,送你一段。”
钟意刚想要拒绝, 但见温怀若已经转头问她, “你去哪儿?”
她不好推辞,只好呐呐道,“市一院。”
温怀若点了下头,心里有点惊讶没表现出来,他主动替她开了车门, 伸手的时候下意识挡在她发顶。
上了车,空气里的氛围却很尴尬。
钟意如坐针毡, 默默在手机里调出前往市一院的路线图,地图显示还有23分钟到达,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开始一分一秒看时间。
谁知道手指不小心点上了马上出发的按钮,没关静音的手机立马响起了响亮的播报声——
“全程15.1公里,共计用时23分钟……”
温怀若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促狭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望过来,难得开玩笑的语气,“担心老师不认路还是怎么的?”
“家里有人在医院吗?”
钟意缓缓点了下头:“我奶奶住院。”
“什么病?”
“心脏病。”
温怀若嗯了一声:“一院有个专家专门研究这个,好像叫什么来着……”
“姓陈,陈医生。”钟意说,“我运气好,头一天挂号就挂到了他的。”
“他这个重量级的现在还放号么?”温怀若笑了笑,他态度拿捏得很好,就跟老师关爱学生一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学校那边你不想说,我替你保密。”
温怀若漫不经心看她:“总觉得你对我有点冷淡,不会因为讨厌我才不报我的博士生吧?”
“不是。”
“是我自己的原因。”
钟意抬起头看他,她的眼神清且亮,不管什么时候看过去都让人觉得心明海阔。
就好像这世上有万千迷障,而她披荆斩棘,只为走心中之路。
“不是就好。”
温怀若把手搭在窗外,语气云淡风轻,“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呢是两条路,如果你不想沉下心来走学术这条路,其实我觉得你不读博反而是个更好的选择。”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想你总不会选错自己的路。”
车在市一院停下。
温怀若开车就像他这个人,温和内敛没有一丝攻击性,就连停车的顿感都显得从容有度。
其实钟意时常会在他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说起来也可笑,这一年她对靳宴舟的记忆,已经模糊到要从另一个人的身形轮廓隐隐回想。
后来过了很久,钟意才从同院的学姐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这年温怀若只向学院上报了一位博士生名额。
她拒绝了。
他便没再要任何一个人。
-
钟意到医院的时候,奶奶正在睡觉,她屏息走到病床前,生怕打扰到她。
钟奶奶费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里抓住了她的手,她艰难吐出两个字,钟意听不清楚,只好低头凑过去。
“是意意啊。”
钟意重重点了下头,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开口说一句话,怕哽咽的声音被奶奶听出。
她握着奶奶瘦削枯槁的手,就像刚出生她的手被握在奶奶的掌心一样,生命在一代一代人里传承,但这也注定生命无法长久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期间护士长将她叫出去,叮嘱她第二天手术前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
钟意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护士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深深记下,以致于最后签下风险告知书的时候她的手腕因为过分用力而不停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术单折成两份塞进书包里,转头去一楼大厅缴费。
那张熟悉的银行卡拿出来的时候钟意还有些恍惚,有些刻意被压在深处的记忆一下就勾了出来。
钟意时常在想她这么多年没有对同龄男生有过动心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她曾经有过一个比她成熟太多的爱人。
就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仍然被眷顾在他深思熟虑下的每一步。
银行卡余额再度清零,就像命运兜兜转转回到起点,钟意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二楼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