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点头,掐灭案上烛火,悄声走出门。
缕缕灯烟散于暗夜,朦朦月色被窗纸拦下,只得撒向小轩窗。
晋王府最后一盏灯熄灭,万籁俱寂,只须蟋声。
突然,一个矫捷的身影自其中一个小院中飞出,他逆风前行,披星戴月,脚尖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轻点,犹如一只在夜色中奔跑的黑豹,速度快如闪电,却谁都没有惊动。
那身影穿过竹林,最后停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前面。
他身姿挺拔如松,自门前站了许久,才伸出推开门。
狱门前,歪歪斜斜靠在门上的侍卫突然惊醒。
他手忙脚乱的握住刀,警惕看了一圈四周,又推醒了身侧的同伴。
“怎么了,怎么了?!”同伴骤然惊醒,连忙喊道。
侍卫蹙眉,“我刚才好像看到有道黑影闪过去了?”
“在哪呢?”同伴抹了一把脸,拔出刀。
两人凝神观察片刻,除却夜晚风动,寻不到半个人影。
同伴打了个哈欠,又重新收回刀,懒懒道:“你莫不是看错了?这大晚上的,别说人了,连只耗子都没有。行了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先凑合着睡一会,等天亮就有人来换班了。”
……
狱内。
郁宴垂下眼,俯瞰着面前气若游丝的男人。
男人脸上还挂着刚刚被泼的刺骨冷水,骤然清醒,他脸上还带着些恍惚,深呼一口气后看向郁宴。
“夏国密探?”两人目光相接,郁宴冷声问。
那刺客一怔,看了郁宴许久,才咬着牙,恨恨道:“果然是你,你这乱臣贼子,竟还未死!”
郁宴恍若未闻,又问:“你是如何找来的?”
“呸!”刺客啐出一口,随后发出一阵难闻的嘶哑笑声,“弑父之人恶臭秽血,只需牵几条野狗闻一闻,循着味儿,自然就找来了。”
郁宴没有理会他的挖苦,只沉默下来。
幽深的眸子中,似乎有惊涛拍浪,搅动他刻意回避的那片暗渊。
良久之后,他涩声问:“文憧,过的可好?”
“陛下名讳,也是你能叫的!陛下派我们来,就是要我们将你这乱臣贼子抓回去,他亲自了结了你!”
郁宴却摇头,“我不会回去。”
他认真看向那面目狰狞的刺客,自记忆中找寻到了一张相似的稚嫩面孔,平静道:“我并未做错。”
刺客面目狰狞,“先皇被你所杀,大夏百年基业,骤然衰败,你这贼子,竟还觉得你未做错!”
他说罢,气急攻心,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不是个好皇帝,败坏大夏基业的不是我,而是他。”郁宴道,“卢仆,你自小跟在他身边,你该清楚。”
卢仆一怔,口中辱骂骤停,他双唇颤动,许久才问:“……你记得我?”
郁宴眸光中,映出他残败模样,他轻声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卢仆脸上那铺天盖地的恨意,竟就这般硬生生僵在脸上。
他睁大眼,与俯瞰着自己的男人对视。
过了许久许久,他以之前截然不同的调子,平静道:“找到这里来的,只我一个。”
“我知道。”郁宴答。
“你确确实实,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
“嗯。”郁宴点头。
“你后悔吗?”
“不。”郁宴答得很快,仿佛这个问题本就不需要思考。
“……好。”卢仆静静闭上眼。
他在黑暗之中,越过昼夜交替,跨过万水千山,在倒转的时空里,看到自己少年的模样。
卢仆自有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暗卫。
他生在黑暗,为主人而死,便是他的毕生使命。
他七岁时,师父将他带进皇宫,他看到了泡在酒池肉林中的先皇。
卢仆怕先皇,宫中的奴仆都怕先皇,怕他喜怒不定的性子,怕他一挥手,便能夺去一条命。
卢仆便在见他的第一面时,险些丧了命。
他不小心将御前的酒盏泼出去一点,先皇大发雷霆,命人将他抓来,直接废去手脚。
一个暗卫,没了手脚,就等于丢了命。
七岁的卢仆很害怕,他缩成一团,嘴里不停说着求饶的话。
他想,他完了。
但没有。
他看到一个比他矮上一头,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上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对先皇道:“父皇息怒,是儿臣不小心绊住这个小侍卫,他才会失手泼出御酒。”
先皇还是很生气,但不是对他了,而是对那个小男孩。
他破口大骂:“又是你这不成器的逆子,真当蠢与禽兽,谁让你来宴上的,给我滚回去!”
卢仆看到他黯然退下,他认得他,先皇的第二子,一个自云端跌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