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过了今天,就是鸡年。
陶婉淑靠坐在床上,看着小男孩一个接一个展示这些花里胡哨的喜庆东西,只连连笑着点头:“真好啊,又到新一年了……真好看,去贴上吧。把你爸那屋的电视打开,待会儿到点儿了,咱俩看春晚。”
“他不是我爸。”陈芒咕哝一句,敛起一堆挂饰出去贴了。
没过一会儿,外屋就传来了电视机里的广告音,还有小孩东跑西跑撕胶条的声音。
陶婉淑安静地坐着,突然,窗外劈啪作响,强光闪烁——是烟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儿子,来看烟花。”
于是小孩颠颠颠跑进屋,把窗帘拉得更开一些,坐在床边和妈妈一起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一束接一束彩光窜上夜空又炸开,红的绿的蓝的,闪耀过后纷纷碎了漫天,热闹极了。
烟花一瞬,一瞬永恒。
它会燃烧,破灭,陨落,但在它破灭之前,一切都可以寄寓在这朵盛放的火花之中,待它来年盛开,又是重逢。
年也好,节也罢,不就是这样吗?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代。你会流着我的血,在更好的明日再创新高。
陶婉淑望着儿子的背影,一时恍惚。足足响了十多分钟,最后一颗烟火才暂时落幕。她轻声说:“芒芒,妈妈胃疼。”
陈芒赶紧转过身来,爬上床,紧盯着妈妈,脸上是茫然和无措。他眨眨眼,眼里湿漉漉的,“妈妈,我给你念课文。”
陶婉淑摇摇头,扯出一个笑:“来,让妈妈摸摸头。”
陈芒赶紧在床边蹲好,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放在床边。很快头顶传来妈妈掌心的温度,一下,两下……
“芒芒啊,你是不是好孩子?”
“嗯。”陈芒点头。
“妈妈也相信你是好孩子。妈妈一直也没问过你,长大想干什么呀?”
“我没想好……”陈芒说,“我想陪着妈妈。”
陶婉淑只是笑。
她摸着陈芒的头,一下,两下……
一下,两下……
陈芒的头就埋在床沿。他安静地趴着,没一会儿,妈妈的手不动了。
骤然抬头,妈妈已经阖上了眼睛,他慌忙伸手去探鼻息,又颤抖地去摸动脉,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次,她不会再醒来了。
本以为是嚎啕大哭,没想到开口的一瞬就失了声。他埋起头喉间嘶哑,趴在床沿涕泗横流,只能堪堪拉着妈妈的手,按在自己的头顶,就那么按着,宝贝地按着,连手臂到小指尖都在抖。
原来人死后先凉的是手掌心。
陈芒就像痴了一样,不说话,也不动,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偶尔眨一下眼睛。外屋的电视音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楼底下更是噼啪放着烟花,鞭炮炸响。但他好像听不见,就那么坐着,坐了一夜,一直坐到第二天六七点钟太阳升起。
灰蒙蒙的光打进来,小陈芒看着妈妈的脸变得浮肿,好像才渐渐明白,他真的没有妈妈了。
他站起身,又因为两脚全麻而狠栽了一跤,但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地上爬了几步,摸到手机,拨号——1、1、0。
“警察叔叔,我妈妈去世了。”
……
.
警察到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而走完流程又花了一个小时。
陈芒才十一岁不到,他不知道大年初一派出所警力不足,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姐姐很年轻。
“小朋友,你可以联系上你的父亲吗?”
陈芒面无表情,执着道:“我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妈妈也和他没关系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警察感到有些讶异,但也许正因为她还年轻,或是别的什么理由,她起身叹道:“那好吧,我陪你把这些事料理完。”说完一拍陈芒肩膀:“来。”
“去哪?”
“跟我一起联系殡仪馆。”
……
联系殡仪馆,擦拭遗体,换寿衣,化妆,遗体告别,守灵,火化,购置墓地,下葬。
这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月,和陶婉淑卡里仅有的十几万积蓄。
天慈墓园,入夜。
陈芒站在碑前,看其上金箔镌刻着母亲的名字,石板之下,永远封存了她苦难而余一丝温存的一生。
那名女警就站在他身侧,直到陈芒收回目光。
“收拾好情绪了吗?”她问。
陈芒没什么表情,点点头。
“既然我们已经料理好了妈妈的后事,是不是该面对接下来的问题了?”
闻言,陈芒看着她。
她说:“你的抚养权在妈妈手里,但妈妈离世,现在你的监护人只能重新变成你父亲。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准备了吗?
怎么可能做好准备呢。
母亲被家暴十年,查出胃癌晚期才终于想带着孩子求一方清净,娘儿俩踏实过日子,甚至为了不被纠缠说的上是净身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