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杨世醒却噤了片刻的声,平稳的呼吸在她耳畔缓缓息了稍许,直起身,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拉过她的手,带她转到石壁的另外一侧。
阮问颖在初时还有些不解,不明白他这个举动要做什么,怀疑他是故意想要吓唬她,不过还是乖乖地听了他的话,依照他的意思,蹑手蹑脚地随他一起行动。
然后一道熟悉的声线就响了起来,解开了她的疑惑,消散了她的惶然,也让她增添了一份新的惊吓。
“我今日已经听你叹了数不清多少回的气了。”那声音道,“你平时在皇兄跟前也是这般的吗?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唉声叹气,倘真是如此,那我可真不明白皇兄为什么会认定你了。”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安平长公主。
而方才那声叹息也不是她胡思乱想的什么志怪之谈,乃是她的舅母、杨世醒的母后所为。
发觉这一点,阮问颖舒了口气,又在下一刻双颊发烫,升起几分紧张羞赧夹杂的心绪。
事非无常自然好,可以现下她和杨世醒的情形来看,还不如是胡思乱想呢。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放轻呼吸,竭力不露出声色,以免对方发现他们。
同时试图和杨世醒往里走,因为听声音,两名长辈离得并不远,只隔着一层石壁。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用残存的记忆想起,在这外边是一方开阔的天地,中有一潭小巧精致的暖池,全年流水不歇,并植有花木数株,四季常开不败,这也是她之前会觉得洞里暖和的原因。
显然,她的母亲和杨世醒的母后正在暖池边上进行交谈。
虽然她们心血来潮走进这假山洞里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想离得更远一点,最好从另外一边的出口出去,趁着二人交谈的时机彻底离开长安殿,不打半分照面。
然而,在她轻轻拉扯了一下杨世醒之后,对方却示意她不要乱动,凝神静听,让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用不满的神情询问他是不是想要偷听。
对此,杨世醒朝她一笑,比了一个“碰巧”二字的口型。
阮问颖看得瞠目结舌,心想,这世上偷听的人不少,但偷听得这般光明正大并寻找如此厚颜借口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本着对两位长辈的敬重之心,她想直接拉他离开,她有这份自信,即使杨世醒真的想知道外头二人在谈论什么,也绝对会依从她的意思,不和她对着来。
但是好巧不巧的,皇后的声音在这时幽幽响起,让她手下一僵,错失了付诸行动的最佳时机。
皇后的声音很柔婉,和寻常一样,没有半点被讥嘲的恼意与辩解,如同一汪被秋风吹动的湖水,只在轻轻的叹息声里逸出丝丝缕缕的愁绪。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初是不是我做错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想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安平长公主的声线也和寻常一样平稳,“还是想着怎么把眼前的这道坎跨过去才是正经。”
皇后沉默了半晌。
忽道:“不然,我去求陛下把赐婚的旨意收回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随风飘落的柳絮,却在阮问颖心里留下重达千钧的痕迹,让她如同被惊雷贯耳,震惊得凝滞了半晌的思绪。
虽然对方没有具体说明是哪道旨意,可是能让她们二人聚在一起交谈的,除了陛下在昨晚下的那道赐婚圣旨,也没有别的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杨世醒。
后者在幽暗的山洞里微微皱起了眉,神情似有凝思,不过还算是沉着冷静,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到了这会儿,阮问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尊敬不尊敬了,忐忑不安地咬着唇,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细听起来。
回答皇后的是安平长公主的一声冷笑。
“说得轻巧。为了这门亲事,本宫在昨晚的宫宴上豁出去了全部的脸面,如今整个长安都知晓六皇子要娶我的女儿,你让陛下收回赐婚,本宫的颜面何存?颖丫头的颜面何存?”
“而且你也听见了刚才宫人的回禀,那两个孩子一块过来,又一块离开,相处之间形影不离,很是要好。你是在宫里看着他们长大的,应当比我更清楚他们间的感情。”
“所以我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皇后道,她的声音变低了,仿佛在压抑着痛苦。
“我——我那时候一面是因为软弱,一面是因为意冷,对于母亲打的主意都听之任之,想着,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意冷?”长公主打断她的话,“你因什么而意冷?是因为那个孩子,还是因为皇兄?你——阮妍,你不会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