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相思要来,几个太医早就过来了。
师中仁也已经等候有小半个时辰了,他年逾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但两眼矍铄,十分精神。
“师大夫。”相思在中堂坐下来。
师中仁跪地行礼,“草民见过娘娘。”
“你既敢来,想必也已经受过考验,也已经想清楚了,本宫若死在这行宫,即便保你安然离京,你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但若治好了,你想要什么,大抵都能问陛下要得到,你可明白?”
师中仁叩拜,表情平静:“草民明白。”
相思已经努力平静了,可还是忍不住问:“几成把握?”
师中仁不敢托大,深拜:“三成。”
相思沉默许久,道:“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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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很怕痛,怕得要命,她记得十岁那一年,她被烫到了手,肿了好大一个泡,姑姑给她挑破了,她痛得涕泗横流,阿兄笑话她,她好半天没和他说话。
还有一回很严重,狂风骤雨,把屋檐上的瓦片吹下来了,她正好站在门廊下,砸破了脑袋。
她被太后拥在怀里的时候,她不住地掉眼泪,问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
太后又心疼又好笑,伸手比了一下:“离去世还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相思那时候想,她真的快要痛死了。
生命真的顽强。
后来阿兄让人整个东宫都加固一遍,相思也记得,大风天不要出门。
只是有些事尚且有弥补的机会。
而有些事,一旦失败,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人们畏惧刀剑,畏惧生死。
相思躺在床上,身子几乎无法平躺,她全身都蒙着干净的白色的布,只露出右下一片腹部。
这个看起来精神矍铄的民间大夫抻开一张浆水硬布制成的笔帘,那笔帘里,却竖插着一把又一把精巧的银刀,刀片锃亮,师中仁叫人备上烈酒,烛灯,和热水,然后拜了拜:“娘娘,草民开始了。”
相思服用了麻沸散,意识渐渐不清晰了。
她含混地应一声,已经分不清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了。
她动了动手指,模糊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后来想,大概想抓住那一线的生机。
可其实,开膛破腹,与死无异。
她从前是在边关长大的,被开膛破腹的士兵,大多都逃不过一死,即便勉强有了生机,最后也都逃不开伤口溃烂,高热,最后死去。
可她记得,是有活下来的,尽管她那短短的懵懂的少年时期,只听说过一个。
可一个,她也想赌一下。
她真的不甘心,也不想他因为她的死而真的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不该这样的。
可是死了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她不敢去想,她躺在这里,去搏那一线的生机,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李文翾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紧闭的门窗,殿外所有人无声地跪下来。
徐衍低着头,不敢看陛下:“娘娘请了师中仁师太夫,他说他曾经偶然看到过一本医书,上面阐述过类似的症状,只消破开腹部,取出致病的腐肉,再行缝合,便可痊愈。”
说完他便沉默了,此种救命的法子,便是整个太医院,都没人听过。
可徐衍和李文翾都接触过军队,和军医打过交道,军中但凡伤口面积太大,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溃疡流脓,甚至不治而亡。
若生生剖开腹部,即便重新缝合好,怕是也……
晚霞那么好,明明是个好天气,大约是为了在他心上再剜一刀,倏忽打起了雷,然后起了风,顷刻间风雨一同砸下来,他似乎才清醒过来,大步走过去。
徐衍拦住他,“陛下,师太夫叮嘱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若是稍有差池,娘娘性命便不保了。况且陛下天威,您在边儿上,大夫会害怕的。”
李文翾一拳重重砸在门框上,鲜血瞬间渗出来,谁也不敢上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雨也停了。
麻沸散的药劲过去后,相思痛苦地呻-吟了几句。
李文翾的拳头捏紧,不管不顾冲进去。
却不敢真的靠近,害怕惊扰,远远站在屏风后。
听夏在跟前伺候,温酒给娘娘再次送服了一次麻沸散,师太夫看起来十二分的谨慎,却并不十分害怕,手也是稳的,他用一把圆肚的银刀淋了烈酒,在酒灯上烧过,然后在娘娘的肚子上划开一道手掌宽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