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眠天性纯澈,从不隐瞒心迹,此番却避着桑枝的目光,无言片刻,低低应了句:“愿与之同死。”
……
“父皇请用药。”一双小胖手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奉上。
皇帝笑着接过,仰头饮尽,忍不住咳嗽两声。
一旁的老内监忙道:“夜深了,陛下保重龙体啊。”
皇帝摆摆手,抱起小儿子,顿了一下,没像往常一样放在腿上逗,而是将孩子搁在了御座之上,与自己并排而坐。
内监惊诧地望向翎妃,那美丽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燃香。
“父皇累了,以后你来帮父皇上朝,好不好?”
内监慌忙跪下,翎妃停了停,没听见似的,将火折凑近香篆。
“儿臣不敢,儿臣……害怕。”
皇帝失声笑道:“怕什么,你说怕谁,父皇把他们都杀了。”说完剧烈咳嗽起来,目光挪到了翎妃身上。
翎妃听见他咳嗽,急急转过身,正对上他眼中四溢的杀气。放下火折子,柔柔笑道:“季儿,怎么坐下了,去找奶母。”
小皇子急忙跳下御座,告退奔到奶母怀里。
“你过来。”
翎妃向来乖顺,款步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连日操劳,臣妾给陛下按按。”
皇帝闭上眼,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近日他的病情急转直下,那几头狼崽子是不能留了,只留个温驯的小狗看家护院就好。
“陛下,太后娘娘凤体不安,臣妾想去侍疾,为陛下分忧。”
鼻端弥漫着暖人心脾的香雾,皇帝昏昏欲睡,摩挲着案上的宝玺,嘟囔道:“这两日……就去。”
“臣妾领命,陛下,睡吧。”翎妃挥退内监宫婢,眯着眼敛去笑意。
当年皇帝灭她全族,她是凭着这幅好皮囊才得以苟活。仇人就在眼前,她恨不得立即抽出金簪钉进他颅顶,可叹时机未到,还不能鱼死网破。
皇帝病得重,明面上吃药吊着,暗地里四处寻求长生之术。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处理国事,便将心思放在了年幼的季儿身上,他需要一个傀儡,替他震慑群臣。
这个傀儡应当年幼无知,怯懦温顺,无人教养。
轻轻为皇帝搭上软毯,翎妃掩袖遮住满面讽笑。她早就看出皇帝想立子杀母,不留后患。
赫连浡桀骜一世,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当初入宫时她能婉转顺从,如今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弱女子,自然也只能坐以待毙。
“陛下好眠,臣妾告退。”
翎妃走出大殿,“查出来了吗?”
“周大人失踪多日,遍寻不到。”
“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待季儿继位,本宫有的是办法找他。”夜空黑漆漆的,凉风又卷起来,翎妃秀眉一蹙,“回宫吧。”
阴雨连绵,断断续续下了两日。
“再给本宫讲讲唐国太后身边那个会吹糖人的小丫头。”太后皱着鼻子推开药碗。
桑枝正在兴头上,还想接着讲,常异拦住他,变戏法儿似的端出一小碟蜜饯。
“太后先吃药。”
“这……”女官想阻止。
太后眼疾手快喝光了药,抱过小碟,兴冲冲吃了一颗。
“怪不得阿擎喜欢你。”
常异一惊。
“别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太后拍拍常异,又招呼梁清眠过来,“你是小五家的?”
梁清眠答不出话来。
“这小哥俩眼光都不错,”太后笑眯眯地把蜜饯分给他们三个吃,“命也都苦。”
常异心一颤,太后看着他叹道:“多吃点儿蜜饯,命就甜了。”
转而又对梁清眠道:“可别轻饶了郑王妃,她自个儿犯错,拿孩子撒气。你偷偷给她下点泻药,替我出口恶气。”
常异同梁清眠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桑枝捏着拳头附和:“太后娘娘说得对,不能饶了她!”
“别拘着了,看我给你们露一手。”太后拉着他们分茶,十分热络。
未几,有人报传翎妃求见。
太后转瞬收起笑容,靠在榻边,眯了眯眼,威仪赫赫,与方才判若两人。
“臣妾见过太后。”
“来干什么的?”
“听闻太后身体不适,臣妾特意请旨前来尽孝。”
“好啊,坐吧。”
翎妃乖乖坐好,美目流转,自常异和梁清眠面上扫过。
“乱看什么。”太后一声低斥,翎妃立马收敛神色。
“行了,别在这儿添乱,有话直说吧。”
翎妃柔声细语:“太后不喜欢妾身,妾身本不该过来讨嫌,只是听说二位先生妙手回春,想请他们去为陛下请脉。”
“你倒是有心。”太后盯住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翎妃笑而不语,静静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