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誉冷眼看着他,将冷的汤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递到他面前, 元景帝顿感羞辱,手臂一扫,那只碗顿时飞了出去, 狠狠砸在地板上, 碎了一地。
宋誉只是悠悠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褐色的药汁,继续看他抓过枕头旁边一方手帕痛苦吐血,看他艰难移至床边沿险些摔下床。
时宴感到寝殿外时,手刚碰到门上, 突然一道大力砸到门板上,啪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屋内传到一阵沉重而又暴怒的声音。
“逆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的东西,也该叫你一声父皇。”
“当初朕就应该将你丢进井口里!而不是念在那个女人求情的份上将你留下来!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成了一头白眼狼!”
宋誉看着往日威风凛凛今日却狼狈不堪的元景帝, 他头发凌乱, 衣衫松松垮垮,眼睛不似平日有神而严厉, 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浑浊, 就好像一口被污染的水泉。
他突然笑出了声,时宴却从那笑声里听出几分悲怆。
“那个女人?她在你心中连名字都没有吗?”宋誉诚恳地问。
接着是半晌沉默,时宴正欲进屋,又听元景帝开口道:“你懂什么?你在怨朕?可你有什么资格?你那会才多大, 才到朕的大腿那么高, 每回朕去看你们,你就抱着朕的腿不放手, 怎么越长大就越成这样一番模样了?”
他病得半死不活,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样难听,几乎跟将人活剐并无二异。
时宴手指一颤,沿着门板缓缓滑下,心中百感交集。
也不知宋誉现在是什么感受,什么神情,有没有将这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的轻嗤和不屑收进心里,宋誉不咸不淡地说:“我如今什么模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子宁不敢怨恨父皇,父皇能留子宁一条性命已是天大恩赐,只是父皇心中似乎在怨恨我?”
“哼,朕能怨你什么?你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子宁低微如尘土,自然不重要,但仍然满腹疑虑,父皇这些年的厌恶究竟因何而来?”
他的语气如此恳切,仿佛真的只是在追求一个答案,时宴眼前浮现了宋誉那张波澜不惊甚至过于冷淡的面容。
元景帝从宋誉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极为不喜爱他,所以宋誉自幼时起,这一生都在追求不被给予施舍的父爱。
元景帝捂住嘴急促咳嗽,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低落在冰冷的地面,连床沿的被子都挂了彩,就像被人泼上颜料,染了几朵盛开的梅花。
宋誉就这样淡漠地扫过满床痛苦煎熬的元景帝,那一摊血渍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一点半丝波澜,只是自顾认真地说:“我知父皇不爱母亲,从有记忆的那时起我便随母亲住在冷宫,那里冷清又阴森,活人都见不到几个,不过也有好处,因为没有人愿意靠近,所以看我们笑话的人少。”
“冷宫啊,那地方安静,你母亲一点都不喜欢热闹。”
他苍老的语言里暗示意味很明显,可时宴听着却连心都凉了一大截。
神女耆梨性子欢脱雀跃,怎么可能是那种一点都不喜欢热闹的人。
宋誉不傻,可他没有戳破元景帝卑劣得不堪一击的谎言,笑:“父皇怎么不去看看她?”
“看了。”元景帝摇头,艰难地重新躺会床上,喉咙发出嘶哑又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最后挣扎的哀嚎。
他轻飘飘地说:“但她不喜欢我去看她,嫁到宁国后她就没了佛国那般讨人欢心的性子,反倒怪朕不体谅她,经常吵架,朕是一国之君,守的是万千山河,江山社稷,哪有精力整日哄一个后宫女人。”
“父皇,您真该死。”宋誉说。
“竖子小儿!来人!人都死了吗?!给朕将这逆子拖出去斩了!!”元景帝气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
时宴不再沉默,急忙推门而入,大喊了一声宋誉的名字,宋誉眼神一凛,一把锋利冷锐的飞刀险些脱手,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收住动作。
眉宇间划过几分淡淡的错愕,“你怎么来了?”
她牵住宋誉的手,摇头说:“殿下,不可。”
宋誉同样回握她的手,当着元景帝的面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口。
“你别管,这事我来处理,你先出去。”
“我知殿下心里不快,可殿下想好怎么面对晋王殿下了吗?”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时宴也顾不上什么害羞,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说。
宋誉勾唇,看了一眼元景帝,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这有何值得考虑的?顺从本王者,赏;反之,杀。”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元景帝从床上滚了下来,他脑袋着地,人刚好落在地上的碎片上,从他身下四面八方顿时延出几条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