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誉捏住酒杯,面上并未出现任何担忧之色,只讥笑:“裴将军人老了,他这个镇国将军当了这么久也该下位了。”
在场几人脸色一变,除了桂江友,他看不懂这些阴谋诡计,也猜不透诡异多变的人心,他只管肚子吃不吃得饱,若是可以身边有没有美人伺候。
时宴心中突然对他腾起了几分羡慕来。
桂茂当真把他保护得很好,养成了他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让他大大咧咧的没有半点儿心眼,只用思考今天是找百花楼的花魁吃酒听琴还是找七日戏的花旦听曲看戏。
时宴融不进他们的话题,便在一旁安静听着。
宋誉笑道:“二位大人可听过一个词叫功高主畏?”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像是一根拉得不能再紧的弦,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拨,琴弦崩断!
柳指挥和安太史面色一僵,两人相视无言,可彼此心里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这话怎么说?”
时宴眼帘一动,忽然想起了记忆里未曾被她注意到的细节伏笔。
当初元景帝虽被预言将来功德无量,乃开明圣主,可这一话一出并不就意味着他的未来从此就是康庄大道,任君横行。
幼时元景帝表面上受尽宠爱,可实际上先帝真会信所谓的预言么?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多少无辜生命甚至还未出生就惨遭扼杀。
幼年的他过得并不舒坦,而迎娶神女,也就是宋誉的母亲一事之后便是转折点。
他的翻身仗打得十分漂亮,也引起了当时丞相裴石齐的注意。
裴石齐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后来受到元景帝重用的如今的镇国大将军。
“当年父皇势单力薄,多亏裴将军陪他一路打下这江山,替他的妹夫斩开一条光明大道,又拥他坐上天下之最的位子,可惜......”宋誉停顿片刻。
时宴缓缓看向他的眸子,他打量着手里的酒杯,眼睛亮晶晶的,他头一仰,杯酒入腹。
时宴其实很少见宋誉喝酒,也是头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他的城府。
宋誉像是感受她的视线,忽然抬眼,与时宴打探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时宴狼狈移开,宋誉接着说:“父皇是个疑心重的人,究竟是功高协主,还是功高主畏,谁都说不清,帝心难测,我们倒是能从这里下手。”
柳指挥和安太守面面相觑,片刻后,“明白了,殿下思虑周全,相信我二人并未看错人。”
柳指挥说的是发自心里的真心话,宋誉听不惯这些话,就当是客套话,笑:“多谢两位大人的信任,暂且就先聊到这,我同她说几句话。”
他拉起时宴的手,走到门口时又喊桂江友:“你也出来。”
桂江友吃得正起劲,先是不满地抱怨了两声,而后还是老老实实放下手里的鸡腿跑了出去。
宋誉拉着时宴走到大树下,半夜下过一场大雨,到清晨才堪堪弱下去,树叶树枝尚还挂着排排水珠,不用风吹,珍珠般的水珠子就打落下来砸湿了时宴额前的发丝,也打湿了宋誉长而黑的睫毛。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给时宴披上,时宴被风吹得不得不半眯起眼,说:“你把桂江友叫出来,不让人吃饭,又将人晾在一边,万一人家心里积攒了怨气,路上报复在我身上怎么办?”
宋誉笑道:“他不会,在女人面前他做不出这种事。”
他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上面用一根红绳系着,时宴低头看了半天,问:“这是什么?”
“你拿这个,要是在崇林银子不够用,□□升钱庄取钱,我存了些银子在他家,虽然不至于富可敌国,但养你还是够了。”
“殿下对我这么放心,就不怕到时候我取了所有银票,卷铺盖走人啊?”她半开玩笑说道。
宋誉又是一笑,半垂下眼眸,唇色有些惨白,药香随风飘进她的鼻腔,时宴莫名地觉得眼眶一热,不知被什么打动了心,突然就矫情得觉得脑子都要糊了,差一点点情绪就要崩溃。
“不怕,反正都是你的,我还怕你跑了钱不够用。”
桂江友在外面冻得打哆嗦,不耐烦地冲二人的背影大喊:“我说你们两个究竟想怎样啊?到底聊完没有,能不能搭理搭理我?”
宋誉捧住她的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落下狠狠一吻,对上她的眼睛,认真说:“你先跟桂江友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回头我就去找你。”
桂江友坐在车前,一推屈膝,手握缰绳搭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地对车内的人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小爷我就走了。”
时宴疲倦地闭上眼,甚至懒得掀开车帘看宋誉一眼,反正不是最后一次见面,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