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章那时候还小,不懂她父亲的欲言又止,只想当然的觉得,她爹说的这“性子”,只是说柳云不随和,心眼多,一肚子弯弯绕绕。
这想法也确实没什么错,这固然也是一部分的柳云,何况她也不知道柳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这话不过是一句没什么意思的废话,于是很快就把她父亲的话抛在了脑后。
是今日难得有机会能细细打量柳云这张张开了的脸,沈月章才忽然想起了那句,不过想起也只是一瞬,她再次没心没肺的抛诸脑后之后,伸出食指,戳了戳侧颊处的皮肤。
那里还是沁着凉,但没有刚刚那样夸张到令人发寒的冷气了。
沈月章眨眨眼,之后并拢四指,指背蹭了蹭柳云脖颈。
这里好像比脸颊稍稍温热一些,于是沈月章的手又接着往下...
再然后,扼住沈月章自由以及咽喉的手掌松开了。
那只手因为太久的用力过度,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抓住沈月章的手腕时,不像是禁.锢,更像是依托。
“你干什么?”
这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她似乎着意想展现威慑,语调刻意放的又缓又沉,平日里威慑十足的眼眸此刻像是罩着一层薄雾,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柔软和飘渺。
沈月章更不怕了,但她看见薄雾之后,似乎有什么她看不懂的的东西盘踞,她好奇的望进那双眼眸里,却只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倒映着的自己。
沈月章顿时涌上一种追踪猎物,却被猎物一闪身跑掉的失望和索然。
她把手缩回来,这才想起来回柳云的话,“摸摸你还凉不凉了啊。”
沈月章的话带着无心的歧义,但不论哪种意义,柳云都不甚介意,她看着沈月章脸上不加掩饰的神情只觉得好笑。
“还热着,让你失望了。”
这话饶是沈月章再如何迟钝,都听出了柳云的意思,她立马抬起头,唇角紧抿着,但下巴克制不住的微微颤动,她恨恨瞪着,眼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红了。
柳云被她这副模样惊到,心头狠狠一跳,见沈月章起身,她神色间更是多了几分慌张。
尤其在见到沈月章是跪在床边之后,柳云心情更是复杂。
沈月章无疑是两家娇养出来的,平日里别说打骂罚跪,就算生了事,最多也就是口头上骂一骂,再罚她在屋子里禁闭。
除了进宫和逢年过节,沈月章下跪的次数一年到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柳云印象里,沈月章下跪最久的那次,还是宣武四十七年冬,沈月章祖父去世时。
那年她父亲新娶,沈清玦的满月宴之后,沈老侯爷去世。
沈月章这个府上最为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子,在老侯爷的丧礼期间不吃不喝,跪守了三日灵堂。
她最后是跪晕过去,才被带下去休息的。
天寒地冻,白生生的膝盖肿得老高。
柳云喉咙像是上了锁,她几次开口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只瞧着沈月章背对着她,靠坐在脚踏上,缩成一团的动作,可怜心酸又让她心底暗生窃喜。
她看见沈月章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忍着身上的疼痛,缓慢地侧过身。
柳云一只手试图落在她的肩膀,但被沈月章毫不犹豫的抖开了,于是那只手又落在了纤长的后颈。
沈月章低头躲避的动作,只让自己的脖颈更多的落在那只手掌,柳云一阵好笑加窝心,拇指侧腹摩挲着那条漂亮的筋骨,说出的话挺起来更加虚弱了。
“有点难受,帮我拿一下药,就在抽屉二层的木盒子里。”
沈月章背对着柳云的肩膀剧烈起伏,片刻后,她站起身,拿过那个木盒子放到柳云床边。
沈月章不想听柳云那恶心人的话,她自始至终避着柳云的视线,原打算一放下就走,柳云却又轻轻勾住了她的袖口。
那里还有点滴的湿润和深色,柳云愈发觉得被湿润的指尖发烫,她微微收紧了手指,下巴一抬,“没力气,帮我开一下。”
沈月章瞥她,“我去叫瑞雪。”
柳云眼睛垂下去,轻咳了两声,“我犯病的时候不让她们伺候,不想让别人瞧见我这副样子。”
沈月章一脸狐疑地看了眼窗外,见瑞雪确实没有守在外头,这才半信半疑的坐下。
那木盒子不是寻常盒子,更像是个放大了的鲁班锁,不熟悉的人打开要费些功夫,沈月章小时候玩过,坐下去边开盒子边问道,“你不让人伺候,要吃药的时候怎么办?”
柳云的眼神在沈月章的膝盖上落了几息,不答反问,“你在我床边跪了多久?”
“那谁知道?”没解开盒子,沈月章没什么好气儿,“难不成我烧柱香在那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