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大波在朝堂上翻涌着,暂时还没被浪裹挟着的衙门里,沈月章正忙着核算户部的账。
度支司是年末的时候最忙的司,得在年末的时候算出来这一年的花销,然后和上司们商量出来明年的支调,这样待到年后初春,打架甫一到职,户部便能直接支取。
而单是算账,就涉及每年工部修缮桥堤、新建宫殿的款项,兵部每年兵器士兵的损耗,还有今年和匈奴的那场仗,阵亡将士们家里年节的抚恤。
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的钦差大臣死在锦州的消息就像是一阵风,吹过沈月章的耳朵之后,半点都没留下,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人口收支,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五个大!
冬雪叫她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借着喝茶的空,沈月章溜在廊下躲了会儿清闲。
她这清闲躲得是时候,真撞上面色沉沉从宫里回来的文大人,沈月章将茶盏随手搁在廊下的横杆上,一脸殷切地迎上去。
“文大人小心脚下!”
文大人翻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然而踩上台阶的下一瞬,脚下一滑,便差点仰跌过去。
沈月章反应迅速的扶着文大人,加厚的皂靴擦开台阶上的一层薄雪,鞋尖点了点下头冻的邦硬的一层冰,“我就说叫您小心脚下吧您还不信!”
“那你就不知道叫人在这垫上点煤渣灰?”文大人蹬她一眼,这会儿也没心思跟她插科打诨,站到院中打扫过的小路上便一把挥开了她。
“去去去,少偷懒,算账去!”
只是人到正殿前又想起什么,叫住磨磨蹭蹭的沈月章,“哎,你去,到霍家说一声,就说钦差在锦州被人刺杀,叫他别在家装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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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章到霍府的时候,她外祖父正抱着汤婆子、裹着黑氅子,守着碳盆子,吊着汤炉子,在藤椅里一摇一晃地哼着小曲子。
沈月章一进屋,屋里那只通体白色的鹦鹉便立马叫道,“小王八蛋来了,小王八蛋来了!”
这鹦鹉还是柳云送来的,当初她说要沈月章惹了祸的时候用这鹦鹉来哄老太师高兴,然后那日从观里回京,她立马就叫人送了过来。
这才没几日,这鸟果如沈月章说的脏了口,张嘴就是骂人!
沈月章见怪不怪,传完了话又蹭了顿汤,老太师便在一旁瞧着她阴阳怪气。
“呦,瞧你跟没事儿人一样,这事儿不去和你那相好说一声?”
“说什么?”沈月章抿了口汤,又立马皱起眉头,看着那所谓的汤里飘着的白色不知名物体,回味着嘴里只有齁咸的味道,干哕了一声,拿过茶盏猛灌了两口,
这汤一看就是出自她外祖父,简易又方便,汤底虽然难看,但是难吃,主打就是一个一眼看透味觉的坦诚!
沈月章坦诚地将汤碗推远了些,又拢了拢袖子,抱紧了汤婆子,更加坦诚地看向她外祖父,“难道,皇帝派去的那个钦差和她有关系?”
第76章有孩子可真了不起啊!
钦差本人和柳云有没有关系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是皇帝派去的人,是在杨率的地界儿被刺杀,那这事儿在朝堂上, 就有的说头。
毕竟权势权势,有了权还不行,最要紧的还是要造势!
天下最大的势就是百姓的舆论民情,杨率杀害钦差大臣的事儿一出,差不多就在百姓心中扣稳了蔑视君王、意图谋反的帽子。
朝堂之上,此事引起的风波还在汹涌的发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着意要向锦州下手了!
老太师提点完了沈月章,却见这人揪着大氅蹲在火盆子边, 半点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这可是奇了!”老太师仔仔细细瞧了沈月章一眼, “往日里你有个屁大点的事, 都恨不能憋到宫里再放,今日之事事关那位, 你倒是没反应了?”
老太师捻着胡子, “哈,吵架了?还是已经腻了,要找新鲜的了?”
“谁吵架了!”沈月章梗着脖子, “我们好着呢!”
“好着呢你还不去宫里?”老太师显然是懒得管她们这些小孩子的别扭打闹, 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 没事就走吧,记得跟她说一声。”
老太师沉了口气, 仰躺在摇晃的摇椅里,目光顺着热汤升腾起的白烟, 望向头顶,喟叹一声。
“一灯入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1】,然而功败垂成者不在少数,唯慎终如始,方能不败!年轻人呐,”他阖眼笑道,“还是得沉住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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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章是不想入宫的!她原打算十五之后再进宫,奈何她这信鸽的业务远比自己算账算的好,一个两个的,都使唤她使唤的顺手,这会儿也只好赶鸭子上架。
所幸,今日初十,离十五还有些日子,自己小心些,当是没什么要紧的。况且杨率的事儿闹这么大,她那里八成也忙着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处理,自己送完了话就走,暴露的风险当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