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不惨的,你听听不就知道了?”时洇道,“西荣郡主,至少你的出身绝对称得上荣华富贵,我赶你可就差远了。我妈没什么出息, 初中毕业就跟着一群人混社会,后来又上赶着给人当小三, 哦, 就是情人的意思。结果生下来我是个女孩,人家不认,每月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
“她爱喝酒, 一喝就在床上躺三天,终于在我十三岁上把自己喝死了。我那个血缘上的爸看我可怜, 把我收来做了‘养女’。他的原配另有一个女儿, 那才是真的富家小公主, 跟我这种泥沟里生出来的东西天差地别。
“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和她妈恨死我了呀, 她用墨水泼我的裙子,撕我的书, 半夜扯我的头发, 说着带我出去玩, 招来一堆富二代朋友奚落我,把酒倒在我头上,然后嘻嘻哈哈去郊区飙车了,留我在酒吧里。深夜我走在没有路灯的接道上,衣服湿透了,一个人心惊胆战地搭车回家。”
她垂着头,双肩因为疼痛不住发抖,抖着抖着忽然笑了出来:“我忍了五年,我想反正她才是小公主,可以享受父母亲人的宠爱,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我是泥沟里的老鼠嘛,我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外省的名牌大学——和你们这里被大仙门收入门下差不多。我以为我终于能逃出生天,奔向我光明的未来了,结果那男人生意出了问题,竞争对手雇人想绑他的独女勒索,可派来的人不认得脸,看我也住在他家,就在路上把我绑了。
“到头来,我居然阴差阳错,给我最讨厌的人当了挡箭牌!而那男人得到消息的时候说了什么呢?他心有余悸地和老婆一起抱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对电话里说,你们撕票吧。
“撕票吧!他只要三个字,绑我的人就给了我脖子上一刀,看着我断气,把我的尸体随便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我就终于从哪来,回哪去啦!”
她笑得泛起水光的眼睛从墨发下露出一角,真像哪方井里爬出来的水鬼,偏头凑近黎殊灯:“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黎殊灯?都有那么多的蠢货,明明自大又愚蠢,不及我们万一,就因为出身比我们高贵,因为比我们有更多运气的眷顾,就能随意左右我们的命运。你在北凉那么多年,那些贵族们踩在你的头上戏弄你的时候,你也一定曾冒出过这样的想法吧?
“为什么不是我?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也尝尝命运生死都被攥在他人手中的滋味,不是吗?”
“忘掉黎曳吧,你有野心,也下得了狠心,”她道,“我们一个是知道剧情的穿越者,一个是能预知未来的重生者;一个昆仑峰主,一个十方修士。假若你我二人联合,将发挥出多大的潜能,难道你不想看看吗?”
鬼影低头看着她,也笑了:“你确实是个聪明人,时洇,我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愿意为你所用,争相替你鞍前马后了——收起你的那些路数,我不吃你这一套。”
“你说这么多是想拖延时间吧?你知道顾潇然马上会来找你,只要她一来,你就能得救了。”黎殊灯冷笑一声,“没用!顾潇然是救了你一回,但到此为止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任你在这里满口废话?先给出一点希望,再将它悉数粉碎,击垮敌人最尽兴的方式——我重生几十回试出来的。”
时洇脸上的悲伤疯狂顿时暑中冰块般融尽了,只剩满眼泪水还收不住的流淌。黎殊灯突然又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姐怎么样了吗?”
时洇的脸色终于变了,猛地扑到铁栏上,手握紧栏杆:“黎殊灯我警告你,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个凡人,连一天仙都没修过,这点一看就知。你们不是自诩正道修士,不是嫉恶如仇吗?拿一个凡人说事,算什么本事!”
“那可说不准。”黎殊灯慢悠悠道,“她一个凡人居然能无病无灾的长命几百岁,村口王八都死了她还没见老,难道不是靠了你才做上一只升天的鸡犬么?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你偷了别人的东西拿给她的?”
时洇双眸通红:“你!”
黎殊灯:“还有,少拿你那螳螂大的胸腹揣度别人,我可什么都没干。时沅要是愿意接受你这冒牌货妹妹,再多十个我也挡不住你们姐妹情深。可偷来的东西究竟能不能变成你的,你方才不也看到了吗?”
时洇面色发青,巨大的惶恐忽然崩塌下来将她掩盖住,挤走了她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恐惧不是无中生有,它们根本就一直悬在头顶,像把利剑对准她的天灵盖,掩藏在她绚烂至极的花团锦簇中,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