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殊灯嗤笑一声，时洇横过去一眼，接着道：“我本是西楚山下一介平民，家中世代放牧为生，生活清贫。爹娘总共生了三个孩子，就是为了要个男孩。全是亲生的孩子，可女儿打就打了，一整年都要没日没夜地帮大人干活，磨的手上全是淌血的泡，冬天在脸上冻裂一条又一条的冻疮，弟弟就不用干活，是家里的宝贝，看羊圈时偷懒睡觉，若换成我与姐姐，早被用藤条抽的两天下不来床，但他就只是口头说一说，还不准做姐姐的教训。
“重生之后，我就想，为什么呢，人为什么会被这样区别对待？最后我想出来答案了，可能他们喜欢的，本来不是听话的好孩子，而是会捣蛋的孩子吧。
“所以在弟弟又一次看羊圈睡觉的时候，我打开羊圈的门，偷偷赶跑了所有的羊。羊在傍晚跑进山里，深山有妖兽活动，人在晚上根本不能进，等到天亮羊早跑远了。这回他们不拿儿子当宝贝了，差点打断他的腿。等他们发完火，我再把提前栓在林子里的几头羊牵回来，说这是我自己找回来的，他们可高兴了，我还帮他们经营牲畜生意，家业越积越多，甚至比最开始还多，果然，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就变成了我，什么男孩弟弟都比不上二女儿的一根手指头。
“前世冬招时是我一个人，顶着风雪走到十方山脚，只有姐姐将我送出十里远，这一世全家人都出动了，父老乡亲们浩浩荡荡将我送到十方山门下，看我通过测骨阵进山，回去还大办了好几天宴席呢。”
“从那开始，我就明白了。”她道，“旁人说的喜欢你，不过是喜欢那个让他们满意的你，喜欢上一个完美无瑕的人设，从来不是你本身。前世我心地善良，傻乎乎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很好，最后都换得了什么呢？
“那时我资质不过平平，入十方后一直待在外门，其他弟子看我心肠好，每每叫我替他们抄书打水，背过身去就跟旁人嘲笑我出身卑贱，身上都带着牛羊的腥膻味。甚至在测试课业时故意设计让我出丑，结果没留神玩大了，害我御剑时坠下高崖，险些一命呜呼。还是内门大师兄谢尉尘刚好在场主考，将我救下。
“他不过顺手一帮，我却又开始犯傻，感念于心，将他奉为救命恩人，还对着自己根本够不着的人上人产生了可笑又见不得人的心思。
“后来代以秋收服斩鲸，叛出师门，谢尉尘却根本放不下她，频频前往北原，直到有一次，他被魔门仇家围堵，虽被救回十方，却碎了大半灵台，奄奄一息。我心急如焚，恰好在此时，我在藏书阁禁阁中找到了一份换灵台的禁法，我多善良啊，怎么可能为了师兄去害旁人，当然只能把我自己的灵台换给他了。虽然我会死，但师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来就欠他一条命，不是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里都泛出了泪花：“直到我死后，幽魂飘在不归山上方，我才知道。什么禁阁，什么禁法，那是我一个低微的外门弟子够格接触的吗？那分明是代以秋人在北原过不来，所以顺手安在我身上的‘机缘’，又能救她心爱的师弟，又能解决一个潜在的情敌，一石二鸟。”
“你看，”她看向顾潇然，“她连我这么一个低微的、一年都不能跟谢尉尘说两句话的弟子都容不下，也没人逼她，这魔修不就该她当么？
“可笑谢尉尘，醒后听说我为他身死，当时也是一副愧疚难安的样子，可没过几天就又带着我的灵台，踏着我的碎骨，转头去跟他的好师姐纠缠了。这对男女你痴我怨纠葛了几十年，最后还是一对同心道侣，就连这一世我和谢尉尘身上的同心印，都是那时跟他们学来的呢！哈哈哈哈哈……”
顾潇然垂眼看着她：“……可我能保证，至少这一世尉尘在遇到你之后，对你没有一分是不用心的。他一个剑修，就算被心障所扰闭关时，也惦记着苦背阵法箓文，琢磨下一次下山时要杀点什么妖兽、弄点什么材料回来给你。”
“我说过了，那是我自己挣来的！”时洇道，“上辈子你见他多瞧过我一眼吗？那时我掏心掏肺的爹娘只拿我当牲畜使唤；羞辱我的同门弟子天赋异禀，没筑基便被破格提进了内门；心狠手辣的代以秋跟十方、跟谢尉尘藕断丝连，身为魔修甚至都能受到师门庇护；用着我的灵台捡回一条命的谢尉尘更是同害我身死的仇人在一起，还成为仙家一带名流。好不好笑？可不可笑？那我呢？我呢？
“而这一世，我动了爹娘命根，提前拿走斩鲸，剖了羞辱我的弟子灵台，用他的天资进内门，又把斩鲸放回原位，原先代以秋怎么把摄灵术给我的，这辈子我怎么还给她。可大家反而都喜欢我了，就连当初对我不屑一顾的谢大师兄都主动要与我结为道侣，我成为十方峰主，登顶仙门巅峰，一手烂牌终究被我打出了王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