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最后一处拐角之后,十方山门显露出来。门楼巍峨高逾十丈,是十方太微老祖在位时的遗物,尽管年年都有弟子擦洗,上面常年日晒雨淋形成的水渍与褪色也无法销去,静立在长阶尽头,似乎再过不久就要融入十万大山的躯壳之中。
傅无凭一甩袖摆,极目远眺:“还是顾掌门风雅,山门前都要遮罗帷,我等甘拜下风。就是这罗帷只能遮住一边,是否小了些?”
顾潇然莫名其妙:“什么罗帷?”
抬头一看,门楼上确实远远挂着什么东西,随山风一摇一摆,晃晃悠悠。艳阳天的日光没有一点阻拦,浩浩洒向山脉脊梁与广漠旷野的收束处,被它挡出一小片阴影,像锦绸上的墨迹,非常扎眼。
傅无凭也反应过来了,找补道:“哦,原是灵幡。恕某迟钝,真不知贵派出了如此憾事,顾掌门节哀。”
看那柔软的东西在风中飘飞,顾潇然眉头逐渐锁紧:“你瞧瞧清楚,那似乎也不是灵幡吧?”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动作,腾身冲向山门。
门楼在顾潇然眼中迅速清晰,仿佛能听到一根心弦“嘣”一声绷断的声音。同一时刻,一路在她脑子里叭叭个不停的系统放声尖叫起来。
山门下,随风飞舞不休的阴影好似没有重量,在门楼里不断左摇右摆,摇摇荡荡——
那是一张迎风翻飞的,被掏空的人皮。
人皮薄薄一层,长发系在山门上打了个死结,不知施了什么法,在烈风中竟还能保持原状。死者双目紧闭,时而圆润时而扁平的尸身异样的整洁,不仅脸上身上没有一滴血,皮外套的衣服居然都还是齐整的,领口下摆一丝不乱,镶银腰带上系着一只拇指大的莲花铃,在风中簌簌摇动。
“铃铃——”
“铃——”
顾潇然如遭雷殛。虽然早在她接手之前十方就已经不复当年,但一张人皮居然能穿过护山大阵和底下外门弟子的层层守卫挂到他们牌匾上,甚至还是新鲜的!热乎的!
饶是她向来少以所谓掌门之威自居,此刻的感觉也无异于有人当着她的面把她幸苦收藏的一堆法器打个粉碎,走时甚至还用碎片堆了个雪人。
嚣张,简直嚣张!
除此之外,她的震惊更在于此君遗容实在过于齐整,还好死不死是个熟人,叫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
她悬在人皮前,头痛欲裂:“傅掌门,买髓镜的事好说,你不至于派一个峰主吊死在我门前讹我吧?”
傅无凭神色比她还严峻,挥手几笔,一串箓文就在身前成型,笔画首尾相连的瞬间,整个符箓骤然破碎湮灭,变成了山岚中的一堆渣。
比邻箓碎有两种情况,一是箓文指向的对象联络不上,相当于系统唠叨的“不在服务区”,可能因为其身处之处离灵脉太远,灵气稀薄,自身又没有结丹没有真元,也可能是在某处封闭秘境;二则很简单——对象已经没了。
傅无凭动作不停,又是几串相似的箓文画成,将他声音传往远在中峡的昆仑:“黎曳现在何处?”
侧耳一阵,他面色终于彻底沉下来,缓缓转身面对顾潇然:“他失踪了。”
事出突然,顾潇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斟酌片刻:“傅掌门……节哀?”
***
直到将尸体……或说尸体的皮收殓上山,顾潇然还总觉得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黎曳何许人也,昆仑峰主,金丹大能,中峡第一剑修。
介于西岭中峡加起来就两个大仙门,十方虽多出剑修,可怜没有能成势的,所以他也可算作西岭中峡第一剑修。
又介于东齐世家几乎不出剑修,北原魔修全是群奇诡之人,南疆蛊毒之地更是不知剑是个什么玩意,他于是能算作天下第一剑修,论剑道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就是这样一个天下第一剑修!被剥了皮!吊在她家门口!!
卖法器挣钱不成反被讹,顾潇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死死守住没有卖出去的底裤全在这一天赔光了。
消息已经放出去,很快就在西岭中峡众仙门中掀起轩然大波。傅无凭这一遭算是走不成了,其他昆仑峰主也正在快马加鞭往十方赶。
同样是被震的肝胆乱响,自己人总是来的更快一点。恨不得在山脚阵法群扎根的时洇时峰主头一个赶到,一见床上那张人皮便是花容失色,桃夭广袖盈盈掩唇,一双核桃大的杏眼转瞬就蒙上一层水雾:“天哪,怎么会这样……”
她似是站立不稳,弱柳扶风般往旁边歪了一步,不盈一握的腰肢眼见就要歪倒:“真是太……”白皙的天鹅颈也缓缓转过,正好对上旁边傅无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