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她因不信任而背弃, 甚至是亲手伤害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元笑一心为她, 她却没有回报出等量的信任,导致两相博弈, 一切压力都被元笑拽到了自己的身上。元笑因此而承受的痛苦与孤独, 不必细想便已然令人揪心, 更不要提这份痛苦之中,还不知有多少是元无忧以冷眼或是刑具亲手施加的。
这是一个绝不应因元无忧的愧疚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错误。
可元沧澜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责怪她了。
他到底还是缓缓吐出口气, 撑着尚且虚弱的身体俯下身,将地上的元无忧拉了起来, 弯着身子,轻轻拍去她裤子上粘着的灰尘。
所有人, 都是过分偏爱于她的。
“此事,你需得静心反思。过去的事无法改变, 但日后, 绝不可再犯。”他颇为严肃地看着元无忧,“若连元笑这般自小同你一起长大,事事时时一心为你的人都不信任, 你还能信任谁?若连这样的人都要伤害, 你还能保护谁?若你便就这般待人, 你的身边还会有谁?”
“无忧明白。”
“今夜睡前,在床上跪坐面壁一时辰,好好将此事考虑透彻,绝不可有下次。”
“是。”
这还是元沧澜第一次体罚她。
甚至就算体罚,他都怕让她冻着疼着,要她在柔软的床上跪着。
这也是元无忧第一次如此乖巧,万事称“是”,把门外的李衎都听得啧啧称奇。
只有元笑仍满脸不愿,欲言又止。看着元无忧平静而坚定的神色,他甚是艰难而勉强地把“我替她跪”给憋了回去,紧抿着嘴低了头。
按律法讲,元沧澜是不能离开天牢的。此人曾是赫赫有名的魔头,无论是真是假,但早已有不知多少罪名被加诸到了他的身上。
但元无忧是讲律法的人吗?
李衎叹着气将元沧澜放了出去,顺便以皇命下死令对天牢狱卒封了口。
反正寻常人里也没有认得元沧澜的,便就先随她去。至于元沧澜的罪名,剖析查证,再做决定就是了。
待到元无忧与元笑陪着元沧澜走出天牢时,徐慎之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元沧澜醒来的消息传来时,他也在现场。元无忧与元笑听得消息,不管不顾地直接驾马向天牢而去,徐慎之却没急着跟上,而是先着手准备好床铺软垫,备进府里最大的马车上。
元沧澜昏迷十年之久,身子必然虚弱,无法驾马,得用带了软卧的马车接他回去才是。
出了天牢,元无忧正考虑着如何将师父送回去呢,便见到徐慎之已然带着张平驾马车等在了门口。这番仔细可真是口渴便给人送上了水来。
徐慎之走上前去,行了个礼,没忍住端详了元沧澜一下。他曾帮元无忧照顾过昏迷的元沧澜,不是未曾见过他,却还是第一回 见到他如此有活人气的模样。
过去,他面色惨白地躺在天牢的床上,可是怎么看都与死了无异的。
如今,他的脸色仍旧并不健康,却显然是好好地活着的。
“醒了就好。”他不由得一笑。
见得一旁的元无忧与元笑都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他不由得又道一遍:“醒了就好。”
说话的工夫,李衎也从天牢中走了出来。徐慎之下意识一望,顿时跪下身来,恭敬道:“参见圣上。”
他认得这一位。过去有一阵子,他曾与这位相谈甚欢。只是后来,他发现了这一位的真实身份,顿时意识到自己何等僭越,此后便再未造次了。
他对“天子”一词,有着绝无法诉诸于口的感受……
戒备?忌惮?排斥?痛苦?总之,尽是绝不能说出口,却也让他绝不愿接近的感受。
李衎看着他俯身下跪的模样,嘴唇紧抿,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片刻之后,他挂起笑意,宽和开口:“不必多礼,微服出行,并不愿引人注意。”
说完,他还不忘转头埋汰元无忧一句:“看看别人!这才是正确对待皇帝的方式!”一如往常的模样。
元无忧正急着把她师父接回家呢,才没空和他插诨打科,随便挥了挥手,便带着元沧澜往马车去了。
徐慎之起身,又对李衎行了个礼,正欲离开,却不料李衎忽然开了口:“你……过得可好?”
徐慎之愣了一下,一时不确定这一位是不是在问自己话。可左右确实已没有旁人了,大约正是在问他吧。
徐慎之不知道这一位为何要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却还是依言回答:“回圣上的话,甚好。小姐治下甚宽。”
“嗯。”李衎闻言,笑了一笑,“去吧。”
徐慎之便躬身离开了。
走到马车前头时,徐慎之若有所感,又回头望了一眼,便见李衎竟仍远远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