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孙煌煌其实很有分寸。
他看上去怠惰没调,却其实颇为成熟,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袁攻第一次见到孙煌煌的时候,年十三岁。
那年,他的父亲将一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衣着褴褛,形容消瘦,缩在墙角,被吓得不成样子。
父亲要他杀了他。
那人被吓坏了,躲在墙角呜呜哭,不住地磕头请求他们的饶恕。
父亲将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真的是一柄很好,很好的匕首。
却总是被用在这样的地方。
地上的人不住不住地磕头,哭得涕泗滂沱。
他提及自己的母亲,提及自己的女儿,提及自己的妻子,提及爱着他的,在意着他的,也被他在意着的人。
袁攻握着匕首。
*
吴仁走到了父亲的面前,眼圈青黑。
“父亲……”他开口。
“您娶了她吧。”
吴员外看着儿子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尘埃落定的坚定决意。
他欣慰地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第117章
袁攻没有杀死那个人。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袁攻遍体鳞伤,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个人的涕泗滂沱里,再往后,便空白一片, 空空落落,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从别人的口中, 他听到自己没有杀死那个人,听到自己竟第一次地对父亲做出了反抗。
虽然付出了很惨烈的代价, 但是他坚定地做出了反抗。
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甚至没有类似“晕倒”“昏迷”的记忆。他就那么睁着眼睛, 意识清醒,前一刻还看着那个可怜人泪流满面的脸, 下一刻便是自己昏暗的柴房和满身是伤的自己。
他不明白。
他却很快就明白了。
他震惊地感受到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 发出了属于自己, 却又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哦,你醒了?”
那人一身懒劲儿, 吊儿郎当,说出的却是与那怠惰的语调背道而驰的话:“多离谱啊, 逼人杀人。我可不干。”
他不想做,就真的没有做。
他背起代价, 做出了他十三年来都没有勇气做到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孙煌煌。
出现在他身体里的孙煌煌。
那之后,每当感到无法承受的痛苦的时候, 他都会失去意识。醒来时, 一切的痛苦便都已经过去了。
因为有人替位到了他的身体里,代替他承担了一切。
孙煌煌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他豁达,大方, 勇敢, 几乎是他的对立面。
是他的内心深处向往的他自己。
*
吴家给出了惊人的聘礼。
惊人到黄铁瞠目结舌, 疑心这些东西根本就是送错了地方。
惊人到黄凤赶忙找了吴仁,劝他不要如此铺张,孝心要长长久久得来。
看着黄凤的关切,吴仁沉默了一下,温声开口:“你便就是如此珍贵,聘礼多些才是寻常。伯父抚养你长大何其不易,那更是他老人家应得的。”
黄凤听得,眼眶都红了,感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吴仁不着声色地将手拿了开来,道:“不必想这些,你就好好待在家里,等着过门到我家。”
黄凤红着眼睛点了头。
她想,她何德何能,竟有幸得此如意郎君。
一个月后,锣鼓喧天。
吴家以令方圆百里人人眼红的阵仗,上门迎亲。
黄无疾身体很差,无法起身,却也应景地换了个喜庆的衣服,躺在床上。
黄铁一直陪着女儿,直到远方的锣鼓声传来,接亲的队伍要来了,他才跑去站在门口,等着接亲的队伍。
在看到接亲的队伍之时,黄铁愣了一下。
同时,他就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
锣鼓声仍旧,阵阵喜气冲天,没有人能听到一个哑巴的挣扎。
媒婆喜气洋洋地将盖着盖头的黄凤扶了出来,带着她来到了大气华贵的花轿门前。
黄凤低着眼,从盖头的底下看着地面。很快,她就看出自己已然离开了家门,要上轿了。
而父亲虽然口不能言,但一定就在她的身边。
“爹,”黄凤开口,“女儿走了。”
她等着父亲的回应。
有人低低地应了一个鼻音,像是她的父亲。
黄凤却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爹?”她出声确认。
“嗯。”又是一声鼻音。
黄凤一把掀开了盖头:“我爹呢?”说着,她左右四顾,果真没从身侧见到黄铁,却看到了穿着大红吉服的吴员外。
吴员外今年六十五岁,头发白了大半,装在鲜红的吉服中,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不伦不类的违和感。
黄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