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午夜梦回,她梦到过很多次烙铁烫在他身上的样子,每次的情景都并不相同,但总有他痛得不住哀叫的声音。醒来的时候,她的额头尽是冷汗。
可听说,实际烙下去的时候,他没叫。他甚至是亲手给了自己一个烙印,把什么都忍了下去。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个烙印,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了那块硬邦邦的皮肤。与旁边健康柔软的肌肤比起来,那里是一块再刺眼不过的,残忍的畸形。
给人烙下永世不能消的印迹,昭示所属权,仿佛人不是人,而是工具物件,骡马牲畜。
而那个印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元”字,昭示着是谁留下了这样的结果。
元笑开口,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是,纵使小姐有与师父相同的能力,又怎么会毁去镇四海而不自知呢?”
“部分异能者会因契机而觉醒异能。我那日情急之下失去意识,觉醒了异能,却因为没有意识,而只能够破坏,无法重组,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小姐所言,确实合乎逻辑,却毕竟是猜测。实际上,当日,属下多数时间都在小姐身边。小姐未曾离开过客栈,更未去过几十里外的四海庙。”当年,镇四海的存在让无数寻常人得以安心,被奉为神物。四海庙便是供奉镇四海的庙宇。
那日,元无忧确实是在城中的客栈醒来的,与昏迷前所处的地点一模一样。醒来时,元笑就坐在她的身旁,眼眶通红。
他对她说:“对不起。”
那便是她此后十年恶梦的开端。
“小姐又言,当日属下求见袁将军,是借袁将军异能阻止小姐。”元笑再次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如今,“可据属下所知,袁将军并无异能。”
“他有。”元无忧道,“天工司记载,他的能力是使他人异能无效。”
“……竟是如此。”元笑回忆着,显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那日,他能阻止师父。”
“可当年,属下无法出入天工司,更无闲暇在小姐所言的迫切情形之下作何探查,如何能得知袁将军有这样的异能呢?”
元无忧答不出。
她所说的所有事都不过只是猜测。她无法回到过去,无法穿越古今,她有太多无法得知的事情了。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猜测。
可纵是如此,她的眸子中竟仍旧没有半分犹疑。
她看着元笑:“笑笑,我是愚蠢过一阵儿。
“可我也不是傻的。”
在今日之前,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漆黑的盒子。所有人都告诉她同一个真相,包括处于盒子中央的元笑本人。她窥不进盒子的内部,抓不住任何其他的可能,如陷入蜘网的小虫般徒劳挣扎,最终就只能选择相信。
因为没有其他的真相,没有其他的可能。漆黑的盒子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除了让她不愿相信之外,无懈可击。
可今日,在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之后,仿佛盒中骤然透进了一线光亮,她猛然意识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一个能够真正解释所有事情的,更加合理的可能性。
元无忧知道哪一方是对的。
第84章
“小姐自然是, 聪明绝顶的。”元笑低下头去,恭敬而万分诚恳,吐出口的每一个字塞满了认真,落到地上都能砸出坑来, “可小姐心思善良, 偶尔也会……为人迷惑。罪奴一心赎罪, 使小姐因心善而不由心软,这才生出了这样滔天的误解。可罪奴罪不容诛, 惟愿赎罪, 万死仍无法抵过罪孽之万一,又怎担得起小姐如此善良?若让为罪奴所伤害的小姐反为属下担下罪责, 甚至反倒生出愧疚, 属下此生要如何自处?”
一字一句, 都是恨不得剖心自证般的诚恳。
“……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元无忧的声音低低的。她低着头, 看着他身上密集而陈旧的伤疤。
他究竟吃过多少苦头。
他相貌俊秀,头脑聪明, 文章锦绣,还是武学的奇才。他的半生本应光芒万丈。
他却顶了她的过错, 如泥泞里的尘埃般任人践踏。
“小姐……”元笑的额角都冒出了汗来,“小姐真的误解了。若……若真如小姐所言, 当年的事情是由小姐所为, 而属下试图维护小姐,那么,属下就如今日一般声称镇四海是师父所毁, 寻袁将军是为了阻止师父, 如此岂不皆大欢喜?何必让小姐认为属下背叛师父, 生出嫌隙?”
“因为你不可能把过错全都推给师父,要他千夫所指。”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显而易见,“你左也想护,右也想护,除了自己没有的异能,你把能挪到自己身上的罪过全都挪了去,就成了如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