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临别在即,陈亦岑反倒愈发频繁地从他身上看到过去那人的影子。纵然他们都对她满怀爱意,眼前这个大变样的宋涯只是过去那个影子的回响,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知为何对她欲罢不能。
当着他的面,她依旧笑意盈盈。
哪知他盯着她的眼睛,忽而喉结一动,附过来吻她。
她想躲,却被他掐着下巴,被迫仰起脸承受。
外面就是人声鼎沸的会场,浓重夜色也兜不住广府的热闹,灯火中,星辰微微动摇。她本来还含羞带怯地呢喃着“仔细被人看到”,说到一半,话音便碎了,滚到满身都是。
缀满水钻的裙摆堆到腰间,她抓紧皮质座椅,紧咬下唇,精致的编发被车窗磨得凌乱。
最后连珍珠白的脖颈都飞起绯红,红唇充血,狐狸眼波光粼粼,他才肯放过她。
下了车,宋涯把车钥匙交给专人,目光一刻不停地凝在她脸上。她挽住他,心脏砰砰直跳,半是因为刚才的荒唐事,半是为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吵吗?”她弯起眼角问宋涯,声音还带着雨色朦胧。
他轻轻扣住她的手,摇头:“不会。”
不愿他逞强,她思索片刻,又道:“忍受不了,就看着我吧。”
兜兜转转,五光十色都落到她发梢。
宋涯向来紧抿的唇线一松,扬起浅浅弧度。不易察觉,却是个溺人的笑。
司仪指示,他们相携走上红毯。
虽是地方电影节,含金量却高。这一路走来,围栏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全是一门心思看电影的终极影迷。
宋涯不易察觉地蹙眉,被闪光灯和噪音冲撞得难以适应。可他连皱眉的模样都好看极了,围栏外又是一阵惊呼,看他眼含不虞,面如凝霜,任何表情都衬得周身气场更凌厉,如一柄雪亮寒芒的名刀。
旁边的陈亦岑看在眼里,知道他的感官在这种场合下堪比受刑。
真如她所说,宋涯忍受得紧,便转头看她,冷而不肃眼神像胶水一样粘在她脸上,甩都甩不掉。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红毯尽头,与剧组其他成员汇合。
大家许久未见,又是一阵寒暄。徐沨今日一身时尚的白西装,见到陈亦岑,立刻有了笑意,上来就问她近况如何。
陈亦岑几乎是下意识抽出了宋涯臂弯里的手,上去迎徐沨,和他说最近在筹备新剧。《刺青》还没官宣,她也得捂着选角的消息。
看着她和徐沨相谈甚欢,宋涯眉头更沉。被她松开的右手似不轻不重地穿了个洞,夜风贯过 ,便是一阵夹着恼意的疼。
“有好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师哥。”陈亦岑笑道。
徐沨点头,似有深意:“期待看到你的新作品。”
寒暄完,突然右手一紧,却是被宋涯牵住。
“还没谢过徐先生照顾太太。”他颔首,眼神和语气都很冷,左手更用力地攥紧陈亦岑。
对上他,徐沨仍是那副淡然模样:“小岑是我学妹,分内事。”
二人句句针锋相对,被迫卷入其中的陈亦岑颇感无奈。
所幸流程还得走,短采访后,全员进入影厅看片。
奏鸣曲起调,由黑屏转入波光粼粼的浅水湾海岸。日暮低垂,雁群掠过天空,明镜似的海面骤起波澜。
一面镜子破碎,碎片忽而变为万花筒,斑斓色彩目不暇接,从一个画面迅速跳剪到另一个画面。人像与人声音轨错位,像是套用了五六个不同饱和度滤镜的胶片电影,又被信手切割成几百份,随机散落在巨幕画幅上。
忽而,画外音一声“阿贤”。
时间凝滞,画面退行,浅水湾海岸与天际线构成的空间被一分为二,两条平行线自行延伸。画面分为二轨,均从远景空镜缓慢拉近,停在一个女人侧影的越肩镜头。
视角余光是几缕随风飘动的黑发。女子远眺大海,夕阳铄金,她的轮廓也笼罩在黄金融化的光泽当中。
古典乐渐进,这一次,镜头匀速拉远。女子只剩一个背影,天地辽远,她独立于海边,与夕阳海风作伴。
苍遒有力的隶书缓缓浮现,正是“浅水湾日落”五个大字。
总导演:顾苒苒。
那一刻,陈亦岑和右手位的顾苒苒皆是眼眶一热。
影片中,那些对着绿幕苦苦琢磨的独角戏全部变成了精妙绝伦的视觉奇观。女主角向虚空伸手,便有旧日景象从指尖浮现,悬停空中,占据了整个天空。她便愣愣地仰望着重复播放的一幕幕,直到天空越来越低,锅底似的,将她整个吞没。
絮语飞掠,记忆中的物件突然幻化出实体,占据了女主角紊乱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