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走去,这一次,终于拥她入怀。
妻子将饱受风霜的脸搁在他肩头,眼角沁出晶莹,嘴角一点一点扬起。
镜头缓缓拉远,只见广袤天地间,二人相拥的身影如一粒沙,屈指就能弹去。
心心相印的约定却连死亡都无法斩断。
顾苒苒喊出“cut”时,剧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对拥抱的男女,不乏有人低声抽泣。纵使身为浪漫氛围的营造者们,大家仍然被徐沨与陈亦岑拉入了这个亲手塑造的世界。
这一刻,情感共鸣胜过千言万语。
梁雅芝也在拭泪,只有宋涯无动于衷。旁人无比动容,他却维持着那张冷得冻死人的脸,眉弓压低,一双乌黑不透光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亦岑,仿佛只被她一人所慑。
宋涯感受不到情绪纽带,也没法理解人脸上的表情,因此对此情此景实在没什么感触。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懂陈亦岑和徐沨的表演。
阳光一晃,戏里沧桑疲惫的中年妇女眨眨眼,突然年轻回二十多岁,神态和气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满眼不舍地与徐沨拥抱,这次不是戏里夫妻,而是现实中的陈亦岑与徐沨。
那份情谊,即便他看不懂,也本能地排斥。仿佛她该当只看着他一个人,那样痴迷倾慕的眼神,在戏内对着柳生、罗书贤,随时随地深陷爱河;戏外却无比自持,就连一时情迷,都迷得过分冷静。
肺腑有如火烧,宋涯强行压抑着蛮不讲理的心绪,走出帐篷,把正在和师哥贴贴的妻子从别人身上拎下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做过无数遍。
陈亦岑吃了一惊,回头看见是他,再想到剧组的众目睽睽,立刻把吃惊无缝衔接成惊喜,反手环住宋涯。
“老公!”她甜甜蜜蜜一喊,整个人挂在宋涯肩上,尚未褪去的泪花似细碎水钻,衬得眸光更亮。
剧组立刻有人起哄。还在检查母带的顾苒苒抬头看了一眼,大声叹气,摇摇头继续干活,眼不见心不烦。
宋涯只觉得被陈亦岑施了降头,半边身子如细小电蛇游走,动弹不得。那声甜腻的老公不但浇灭了他的怒气,顺带着让他在徐沨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谅他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得意洋洋。
腻歪了一会儿,陈亦岑估摸着做样子也够了,一推宋涯,从他肩上下来。
“你来探班啦!”语气仍然是泛着粉红泡泡的甜美,俗称夹子音,“怎么不早说,等急了吧?”
余光瞥见一旁的徐沨露出了个忍俊不禁的笑脸。
宋涯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陈亦岑身上,自然无暇顾及旁人。原本,他极度厌恶自己的举动被旁人围观。对一个难以长时间集中注意力,且同时兼有社交障碍与情绪认知障碍的谱系人来说,当动物园里的猴子实在是天底下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苦差事。
此时此刻,他却奇异地抛开了以往的一切忌讳,就在大庭广众下抓着陈亦岑的手,任由她笑眯眯地叽叽喳喳。
他甚至忘记了逢场作戏是合约的一部分。
正式杀青,两位主演一手抱了一大束花,和顾苒苒合过影,再挨个感谢这一百天內共进退的剧组各部门。
开始收拾东西之前,梁雅芝吩咐随行经理,把后备箱“聊表心意”的小礼物搬出来,全剧组工作人员人手一份。
“多谢各位照顾我家岑妹!”
又是一阵高似一阵的感谢与喝彩。
陈亦岑当然知道这是在给她撑场面,心里暗暗记下,实在承了梁雅芝太多情。
她抱着两大捧花低头沉思,手腕有些泛酸,正打算换个姿势,手中突然一空。
两束花都到了宋涯手里。
他没说话,甚至没看她,只是默默替她拿着沉甸甸的致谢花束。
满座喧哗中,陈亦岑不由失笑:这人原来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殊不知,她这么普普通通的一笑,却如撞搥般狠狠砸中宋涯心尖。
远比刚才的撒娇卖乖威力更大,远胜于一切故作姿态的小意柔情。她已第无数次通过她的戏惊艳宋涯,使他认识到,同一副皮囊竟能容纳下如此多样的灵魂,每一片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她们有痴心相许的爱人。那样热烈的眼神,仿佛她是从他们身上生生剥离的一段碎骨,千般不舍眷恋。
却从来吝啬于分给他。
此刻,她又见证了一场美梦的终幕,完成了创造角色的伟业,合该享受千万人追捧欢呼。
港岛天光乍泄,雀喧鸠聚,她分明是目光焦点,却在高朋满座中隐晦地向他投来一瞥。那两束花拿在他手里,她瞧了一眼,嘴角抽动,忽而扑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