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沨笑道:“感觉对了, 就这么办。待会儿顾导来了, 和她说明一下。”
说着话, 妆发组来催人了,陈亦岑立马随他们上了房车,任由两个戴口罩的小姑娘上下施为。
正式开拍时,梁雅芝到了。劳斯莱斯和Stelvio一前一后停在剧组画出的界外,两个人下了车,掀起封条,一路往拍摄组的方向来。
顾苒苒遥遥招呼了一声,没空再搭理,回头和沈筱璐确认一遍机位,便高喊“action”。
后面二人停在导演组的临时帐篷里,有人认出来,立刻给他们让座。梁雅芝毫不客气地坐下了,旁边的宋涯摇头拒绝,抱臂站着,毛呢大衣焐着一身阳光,暖得紧。
今天这场戏位于影片顺序时间轴的中段,讲述女主角某次发病跑出家,在避风塘一带徘徊,不知自己该去哪,总觉得和阿贤约好了一起去湾仔逛风,就该在这里等他。
等着等着,终于把人给盼来了。
二人穿越汹涌人潮奔向彼此,一次次被人流挤压,擦碰,像两尾逆行的鱼,拼尽全力溯流而上。
群演就位,开机。
“你这是第一次看岑妹拍戏吧?”梁雅芝翘着二郎腿,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宋涯本来就在走神,脑子里一会儿是前几天进行到一半的研究,一会儿是雾色中的吻。这时候被梁雅芝搅乱思绪,脸色更黑,巴不得立刻找一样东西把二姐的嘴堵住。
和这个弟弟共处了十几二十年,梁雅芝怎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这臭小子,还不是看他前几天魂不守舍的,连实验室里那个和她有点交情的法国博士都打电话来抱怨,她才不会替他找借口,把他从一堆大脑标本里拽到铜锣湾来呢。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朝宋涯翻了几十个白眼。
岑妹和涯仔,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块梁雅芝都割舍不下。
她是旁观者清,知道这种所谓的报复只会给陈亦岑带去永无止境的精神内耗,分明是不肯放下,仍然因当年被爱人背叛而耿耿于怀,却硬要套上以牙还牙的名义,把自己拴在他身边。
到头来,即便真报复了宋涯,恐怕陈亦岑也不会好过。
“真是的,有什么事不能干干脆脆地放手?爱就爱了,恨就走人,现在的后生仔真是让人操心……”梁雅芝嘀嘀咕咕。
这下,后面站着的弟弟总算按捺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她没脸没皮,还回头装无辜:“涯仔病了?注意休息。”
这边二人斗智斗勇,两位演员已经就位,转眼就过了第一条。
第一条只用拍摄陈亦岑在公交站台等人。她坐着拍了一条,思索片刻,又换成绕着公交牌踱步,让顾苒苒也保留下来作取舍。临近杀青,前一天才和徐沨聊过角色,此时她分外在意自己对女主角的感知度。
不再强求技巧上的绝对贴合,现阶段能给的她都已毫不吝啬地注入了拍摄中。剩下的,如徐沨所说,唯有把心打开,彻彻底底地让角色住进去。
下一镜是在人群中焦急四顾的罗书贤。他要从拥挤的群演队伍中强行挤出一条路,蹒跚走到景外,再给出一个发现女主角之后的反应。
徐沨一如既往的人戏合一。只要顾苒苒喊了action,他就是罗书贤本人,仿佛徐沨已经从那具躯壳中消失了,属于罗书贤的灵魂寄居在内。
中景加远景镜头,他手里还抓着提前打印好的寻人传单,奋力推开人群,开辟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路。
徐沨事先和群演说好,不要给他让道,更不要提前告诉他哪里能通过。《浅水湾日落》以虚幻为皮囊,情感为骨,力求引出演员最真实的反应——既如此,挤人要真,屡次险些被撞倒的情形更要真。
顾苒苒拍了三四种徐沨的反应,每一种看似只有细微的差异,一旦结合剧情,却能立刻让观众体会到截然不同的心境。
群演散开,一镜已过。
接下来就是二人相见的情景,也是真正的杀青戏。
罗书贤冲破人潮,在妻子身前两步的位置停下。正午时分,港岛阳光很给面子,金灿灿的光线落在公交亭顶棚,又往下滑,像一幕水帘似的将女子罩在当中。
她背对着他,衣着朴素,掺着银丝的长发用一根竹簪绾起。
一时间,他竟看呆了,没有立刻出声。
也许是粗重的呼吸声惊扰了女子,她身形微动,日光从优美的脖颈线条上晃过,照得那张转向罗书贤的脸熠熠生辉。
她眼中浑浊与清澈参半,望着罗书贤时,一概化为似水柔情。
“阿贤,你来了。”
平静而笃定,几乎立刻逼出了罗书贤的泪水。
他喉结滚动,哽咽了好几次,才终于抖着嗓音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