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等他懊恼,她已轻笑一声。那话中似有讥讽,却不是对着他。
“早就说过,我同你无话可说。”
语毕,陈亦岑扔下烟蒂,鞋底重重碾过,头也不回地走进包间。
晚风冰冷彻骨,宋涯站在原地,像是突然失去了四肢的掌控权。他就那么站着,直到地上烟蒂的残骸一闪,火色挣扎着,终于彻底熄灭。
那一刻,他打了个寒颤。某些无可挽回的东西持续不断地流失,他甚至能听到墙灰从墙上剥落的声音。
直到陈亦岑转身离开,露出那个三年未曾痊愈的疮疤,宋涯才突然醒悟:原来她曾站在上风口,用娇小的身躯替他抵挡呼啸的北风。
她走了,他终于要独自面对暗潮汹涌的现实。
包间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
屋外人脊背紧绷,半晌,无力支撑似的垂下了头。
第50章
“要我再说一遍吗?你属于我, 也只能属于我。”
女人裸足,踩在男人膝头,雪白玲珑的脚趾微蜷。她弯着腰, 长发往下倾泻,拂过男人面孔, 似一层密不透风的水帘。
灯光半暗,营造出隐秘暧昧。
身后走出一人,婀娜聘婷,黑发用一根翠柏玉簪子绾住, 面上飞着一双桃花眼。端看柔媚可人,柔情似水, 可惜那饱满的红唇却微微下撇, 没有一丝笑意。如此,便使那双眼也生出冷冽,皮笑肉不笑, 看得人心头无端一跳。
似被阴狠蝮蛇盯上。
后来者走到那踩着人膝盖的女子身旁,轻轻抚弄她的长发。纤长五指穿梭在如瀑的黑发间,如新雪落于枝头, 带起一阵朦胧轻颤。三个人,三种诡谲的权力关系,水面下暗流汹涌。
抚弄长发的手一顿, 她开口道:“雁清,放过他吧, 我们该走了。”
微沙哑的中性嗓音,挠人耳根。
雁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男人, 顺带拍开那只在发间作乱的手。她缓缓站直, 转头贴向绾发女子的鼻尖, 眼睛一眯,低声道:“用不着你提醒。”
说完,神色突然一软,主动去挽她的手。左右摇一摇,下巴也倚上去,撒娇似的:“好姐姐,是我错了,我们快走吧。”
绾发女子垂眸看她,神色不似无奈,倒有几分审视。良久,在她发顶屈指一弹,哂笑:“走罢。”
二人相携退场。
灯光转亮,导演组带头鼓掌。“好!保持这个势头,明天的首演就看大家了!”
陈亦岑还挽着梁雅芝的手,两个人从后台跑回台上。跪着的男演员改为坐姿,抬起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朝两个女生说:“什么时候教我两招?梁姐,你那‘剥皮术’太精湛,我都要被你骗过去了。”
梁雅芝松开陈亦岑,没好气地对他露出笑脸:“下次再被我听到你这么形容我的演技,仔细你的脑袋,别神不知鬼不觉和脖子分开了。”
在场者都开始互相调笑,氛围轻松随意。
陈亦岑席地而坐,把散开的长发拨到肩膀后面,埋头翻剧本。每次排练,她总能从和梁雅芝的对手戏中汲取灵感,每每自叹弗如,心中对她的景仰更上一层。
“雅芝姐,”她用指尖敲着几句台词,“这里,你觉得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处理来,还是像刚才那样?”
被她叫到的人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下,头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岑妹又有什么好点子,快让我看看。”
陈亦岑无奈,心想这位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姐姐戏里戏外根本就是两个人。谁能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爽朗豪放的梁雅芝,在《刺青》里饰演的居然是一个极致内敛,克己复礼又心思深沉的千金闺秀?
想归想,正事要紧。她指出刚刚那处情节,和梁雅芝探讨得火热。
无怪,《刺青》不愧为经典改编,值得推敲的细节不胜枚举。接到剧本后,陈亦岑不止一次感叹:这种水平的作品,若是能从头到尾吃透,对个人水平也将是一次质的提升。
背景设置在新旧交替的上世纪港岛,作为风头正盛的商贸城市,外来文化与本地文化碰撞融合,金玉其表,也难免败絮其中。
世家大小姐蒋潼与被蒋家收养的弃婴雁清自幼一起长大,十七岁这年,二人受邀参加一场西方人举办的晚宴。
这场晚宴上,蒋潼的订婚对象、商贾少爷贺胜礼对雁清一见钟情,而主办方之一,英国杂志主编路易·乔纳森也看上了蒋潼。一夜狂欢,有人轻浮猎艳,有人胜券在握,也有人心思深重,为自己的未来放手一搏。
便是在海上繁花一般胜美的明珠港岛,加诸于女性的诸般枷锁,旧社会对上流阶层的眷顾,与新文化带来的独立思潮,都在这个夜晚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