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能活命就不错了,春生去了后,没想到非但不记恨家里,还常常带些吃食偷跑回来。
二老感动不已,内疚也愈发深。
磕完头,春生走了出去,发现冬子还没有睡,正在门口梨树下乘凉,见他过来,招了招手。
他慢吞吞走过去,问怎么了。
冬子忽然就把人拉出院子,拉到房子后面,旁边有条不深不浅的小溪。
月亮映入溪水,夏风阵阵,草丛里飞起一片熠熠萤火,漂亮极了。
春生要去抓两只,给四丫玩。
冬子却按住他说:“这次离开扬州,以后可能都回不来了,我方才饭间瞧你的表情,似不想走,既如此就留下来吧,我明日回京跟二爷求情。”
春生愣了一下,他望着冬子黑黝黝的眼睛,陷入犹疑。
爹娘年事已高,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他确实想留下来尽孝,但……
“你听我说,我知你原本与我不是一路人,”冬子弯下腰,摸了摸他脑袋,低声劝道:“是我把你拉入歧途,如今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没有人知道那些事情,你将来可以正常娶妻生子,这不是很好吗?”
天上月把眼前人的面庞照得冷硬分明,冬子陷在阴影里的一半面容看不清神色。
他身后徐徐升起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萤火微微,倒映在春生清澈的浅瞳里。
仿佛在那一瞬间,他要失去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春生听见了自己急迫的心跳,也听见了草丛里蟋蟀嘈杂的叫声,他忽然说了一句:“冬子哥,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声音带着轻微的颤。
冬子微怔,他竟从少年的瞳眸里看见了担忧、忐忑,心里居然有些舍不得,他叹了口气,将双手按在他瘦弱的肩上,轻声安抚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希望你更好。”
春生张了张嘴。
哑然。
他看见他身后那片萤火又飞高了一些,飞跃在他们头顶,逐渐离开,仿佛要随着这场夏风一起飞走,再不回来。
春生猛地低下头,轻轻哽咽着,泪水将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丛打湿,他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觉得…冬子哥,是,是…最好的。”
冬子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他竟没料到春生是这样想的……
他说他是最好的。
他说,他是最好的。
他是最好的。
他在小春生心里是最好的。
那,那春生是不是也……
喜欢他?
冬子呼吸微微加速,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春生,望着他没出息地哭,这种事情但凡换个人来做,他都是极厌恶的,但为什么小春生哭起来就是那样好看。
那样的……
让他有点心疼。
好像是真的舍不掉了呢。
“我问你个事儿,”冬子收起情绪,故作认真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春生望着他,唇瓣翕动,张张合合间,开不了口。
冬子心知是得不到答案了,笑了一声,转而去抓头顶的萤火虫,抓到后,放进小春生的掌心,把他柔软的掌心照得亮堂堂的……
“走啦,回去放屋子里。”冬子朝他招手。
春生却没动。
冬子走半路没听到脚步声,缓缓停了下来,回头去望他。
他看见春生朝他跑了过来,轻轻张开手,手中的萤火虫就那样徐徐散开,升在两人中间,又一点点地,越飞越高,春生微微往前走半步,将他搂住,冬子高大的身体僵在那里。
夏夜真的好像一场梦。
一场旖旎的梦。
他听见春生说:“喜…喜欢的。”
他喜欢的。
好喜欢。
喜欢冬子哥。
头顶萤火散尽,梦便也跟着散了,徒留清醒地夜风轻轻吹着,凉凉的,却又那样舒服。
冬子清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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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收到了太子妃的请帖,邀她与言温松五日后一同去府上做客。
她猜测多半是为了感激言温松的救命之恩。
可她明明记得,当日正是东宫的人指任她为凶手。
她不想去,又不得不去。
宝瓶瞧她神色恹恹,劝道:“想来太子妃是想修缮关系,夫人不必忧心。”
江瑜摸着酸梅吃,闻言指尖顿了一下,她盯着指间覆有一层糖霜的梅子,捏了捏,嘟囔道:“我就是怕会出什么事情,那个牢房,再也不想去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江瑜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把梅子放入口中,用舌尖一下一下慢慢舔着,总觉盒子里的不够吃。
晚间,言温松从皇宫回来,她把太子妃的事情说了。
言温松淡淡嗯了声,牵着她去用膳。
江瑜坐在玫瑰椅中,闻见鸡汤的味儿,突然忍不住地想反胃,她快速伸手捂住嘴巴,把反胃感压下去,而后微微弯下腰,急急喘了两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