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自危，皆禁闭大门，唯恐殃及池鱼。
处置了报社，宋世山不胜酒力，已先回了公馆，留林副官往章家班走一趟。
在寸土寸金的法租界，章家班几乎占据了两座花园洋房的位置。
而底下的练功场，更是堪比北平的四合院。
林副官抵达时，抬头就见墙头趴了不少人，上前抬起军靴，便朝那人屁股蛋子上踹了一脚。
“爷们，这是干啥呢？”
那人后背挨了一脚，险些被踢碎了屁股骨，揉了揉后臀，正欲发作。
就见一身军装挺括的男人，当下便是软了三分，转怒为笑：
“军爷，我们这不是趴这儿，等着听章老板吊嗓子呢嘛！如今他这票可不好买，就算有票，我们也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早被抢光了。”
“都是来偷听的？大晚上的不睡觉，也是有劲儿。”林副官不爱听京剧那咿咿呀呀，要是秦腔还能整两句，立即嗤之以鼻：
“咋地？都是不愿花钱，来蹭戏听的？那他要是一晚上不开嗓，你们搁这站一晚上？不白来了么？”
“不白来，听不着，至少人还见着了。人家都说，章老板的戏值一根金条，光看扮相就值半根。”那人越说越起劲，凑到林副官跟前，道：
“有些是来偷师学艺的，谁叫章老板收徒太严苛了。没法正式拜入章门，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那人见军爷半晌没吭声，免不了有些好奇，道：
“咋个？军爷也是来捧章老板的？”
林副官从属下手中接过一挺机枪，抬手就是一梭子，将章家班的朱红色大门打出一堆弹孔。
随后将枪一掷，点了头：“对，我也是来捧章老板的，捧他上西天！”
宋督军的属下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别致，一脚将门踹开，就见门里的光景。
面对一群荷枪实弹的宪兵，章锡成的那些徒弟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脚步不曾凌乱，脸上没有惊慌。
林副官见惯了吓破胆的百姓，即便屡次随着宋世山上战场，敌军面对枪林弹雨时，也没这份镇定自若。
眼下倒是一道绮丽的风景。
章锡成手执皮鞭，正盯着一个徒弟教眼功。
面前吊着一枚铜钱，徒弟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眨一下眼睛，章锡成的皮鞭就重重落下：
“唱戏先要练好手眼心法步，否则上了台，薛平贵看向王宝钏的眼睛无神，拿什么成角儿？”
徒弟挨了打也不敢叫痛，反跟自己较上劲了，更加专注地去盯那铜钱。
身旁有练腿的，练腰的，章锡成一一指点：
“腰板给我挺直了，唱四郎探母时耸着个肩，拿什么让戏迷信服，你就是驸马，能让公主折腰？”
徒弟不敢松懈，愈发攒劲地练功。
林副官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甚至给他鼓了鼓掌。
“章老板果然名不虚传，我今儿是见识到了。”
林副官开了口，章锡成方赏给他一个眼色，挥了挥手，示意徒弟们可以停了。
“都去吃夜宵吧。”
“是！”得了师父特赦，徒弟们四散下去，才瞥了一眼那些，端枪站在门口的泥腿子。
“慢着！”林副官见他徒弟要走，哪儿能就这么放过。
当下便是朝他走了两步：“章老板，别来无恙啊。”
章锡成抬头看了一眼被打烂的门，已知晓了他打招呼的方式。
“章老板好悠闲，招惹了我们大帅夫人，不想着去亡命天涯，还有心思在这练功。不愧是四大须生之首，这份心理素质，就不是常人能比的。”林副官讥讽完，已然下令：
“来人，将章老板的徒弟抓几个。”
“总得让你长长记性，为你的不识时务付出代价，你说是吧？章老板？”林副官一笑。
语毕，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扳指，正中林副官的眼睛。
那人力度极大，眼见他眼球被打爆，失明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章锡成是怎么出手的，左眼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便有鲜血流淌下来。
“你！”林副官还未拔枪，章锡成已挑起戏班子里的红缨枪，枪头对准他喉管。
只要再往里刺一点点，就能刺穿他的喉咙，要他的命。
“林副官，您可能不知道，我是练大武生出身的。中国功夫，从来不是花拳绣腿。你动我徒弟一根手指，我就要你的命。”
林副官的呼吸逐渐急促，死亡的气息遍布周身，却有几分气急败坏。
“章锡成，你敢！你要是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我的每一个徒弟都是我的珍宝，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伤他们。”章锡成随即冷笑了一声：
“逃？上回到江北唱戏，不过不愿让阿月为难。否则你以为我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