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至东宫时,十四个皇子只剩一个寄养在太湖梅里的外祖家,侥幸逃过一劫的九皇子。
百官彻夜未眠,聚集在奉天殿,谢铮看着蜷缩在龙椅里不知所措的朱端,第一个站出来进言,稚子年幼,不堪大任,请秦王朱桯登基。
秦王看了吓傻的侄子一眼,许久未言,那日议事阁内蜡烛烧了半宿,朱桯才穿着染血的战甲牵着惊魂未定的少帝走出来。
他力排众议,认为先帝骨血尚在,自己登基于礼制不合,立了朱端为承泽帝,建辅帝阁,又留在金陵悉心教养了他两年,才回了朱端给他的新封地曲靖府。
承泽帝朱端是个有孝心的人,他道,“凉州苦寒,皇叔千金之体不如去南方灵山秀水的地方颐养天年吧。”
三十刚过五的秦王在奉天殿上跪地接了这道颐养天年的旨,领命离开了金陵。
祝约知道朱端会对秦王起疑心,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一个比自己有手腕,有名望,当初一步之遥就能登上帝位的王爷苟活于世。
但他不曾料到这才短短几年,朱端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承泽帝对人起疑时不留情面,对人好时也是真的好,他日常出入谨身殿,永远都是让自己的大太监王伏跟着伺候,眼下王总管一个人送他出宫,他小心地拉开车马的门帘,事事周到。
车下站着抱着一件厚重长衫的净澜,净澜见他魂不守舍,忙抖了长衫将主子盖住。
“去诏狱。”祝约低声吩咐。
他声音不大,站在门口的王伏没说什么,自行替他收了木脚踏,又行了个礼,转身回了大内。
第6章风野
于羡鹤回了锦衣卫,他坐在指挥使的位子上,看着一身飞鱼白袍的徐逢,眉宇间有深深的郁色。
今上命人将谢原压入诏狱本身就是一个命令,让人不知不觉死在那里头也是锦衣卫的惯常手段。他的官职高于徐逢,可这皇城西二卫一司一监,都知道他于指挥使是个摆设,以彰显皇帝仁慈的摆设,内里真正说得上话的是这位徐逢徐千户。
小旗石坚从外头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二位相对而视,沉默不语间戾气横生,快要在堂前掐起来的架势,他赶忙挪到于羡鹤身边,“头儿,国子监司业大人来了。”
祝约坐着宫内的马车,锦衣卫无人敢拦,他提着一只食盒,也是大内的样式,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锦衣卫。
“祝大人。”于羡鹤喊了他一声,徐逢转过身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祝约欠身行了一记官礼,“下官来看看谢侍郎。”
于羡鹤望着他,脑子有点没转过来,眼下这模样,皇帝分明是不打算放过谢家父子了,他又来撞哪门子的南墙?且不说这案子不是他在办,就算是他在办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带祝约去看。
这事儿只能偷偷摸摸来,于是他严肃道,“这不合礼法,身犯死罪之人,不可探视。”
他朝祝约挤了挤眼,可没想到徐逢倒是悠悠开了口,“圣上有令,祝大人若想探视,可行。”
徐千户还是那副冷淡模样,“诏狱杀气重,祝大人这食盒带进去怕是也用不了,放着走吧。”
祝约放下食盒,抬手打开,一层一层放出来,里面明显是宫内的菜式,玉带糕,鸭油烧饼还有一小壶贡酒。
“不过是些吃的,谢侍郎下狱,我与他同窗同僚也该来送最后一程,都是御厨的手艺,徐大人可细细查验,验完我再带进去。”
徐逢看了眼眼前这个没什么气势的小侯爷,抬了抬手,意思是让石小旗去验。
银针从一道道餐点上戳过,又查了食盒没有隔层,石小旗才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于羡鹤站在后头深深地拧起了眉,他知道祝约的性子,小侯爷看着飘然世外,可从不干没意义的事儿,他说要救谢原,那就一定要救。
方才祝约放下那食盒时分明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正在思索,突然听石小旗喊了声头儿。
诏狱幽暗湿冷,祝约走下去时就闻到一股难言的恶臭。
徐逢走在前头,一身衣服白的晃眼,“祝大人这样的文官,怕是从没见过这般场面,可别摔了。”
祝约拎着食盒跟在他身后,“多谢大人提醒。”
乌木混了铁铆的栅栏隔出一间间刑室,尽头那间背对着他坐了个人,藏蓝的官袍还未褪下,已经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长发散了一半,似乎是察觉身后有人,谢原缓缓地转过身子,依然如松竹一眼直着脊背,灰败的瞳孔在看见来人的一瞬像是起了点点荧光。
片刻后,又是裹挟着愤怒的震惊,“你来这做什么?!”
谢家如今是个顶大的屎盆子,人人避之不及,偏生有人扎着猛子往这浑水里淌,徐逢着眼打量着眼前俩人,意味不明地笑道,“祝大人宽心,圣上吩咐,您来这趟前,不可对谢侍郎用刑,保准让您瞧到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