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没那么简单。”费智注视着陈轩,说。
“小智啊,那可不一定。我们留在这,无非图一个团聚。现在聚也聚完了,年年也找到了,我是没什么必须留下来的念想了。”老二费长寿说。
郭婶虽有些不舍,但也看着费智,轻轻地点点头。
“再等等吧……再等等……”费智揪着眉头,转过身去,离开大堂。
屋里五个人都没懂他的意思,气氛一下凝固。只有陈轩依旧笑嘻嘻地扒饭,费平安看到陈轩乐天派的样子,被感染了般,也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到了夜间,陈轩一反常态地没有锁门。他就想看看费智到底怎么装的神弄的鬼。
挣扎着清醒了半夜,终于等到异样。陈轩虚眯着眼,看到一片手状的黑影伸进他的胸膛里。但他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那只手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心,再把一颗略小的心放进来。就像往没门的柜子里放东西一样毫无阻碍。
饶是做好准备的陈轩也暗自吃了一惊。不知道费智作案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轻松。惊讶一眨眼间被滔天的怒意盖过。
但他不能抬起眼皮,只能看着那只手重新隐入黑暗中。
陈轩佩服起自己卧薪尝胆般的忍耐。
反正再过一会儿,最后笑着离开这里的,只有他。
他要耐心地等一小时左右,他要等费智回到房间也睡下。这栋楼彻底陷入阴间不该有的沉睡时,就是他离开的时候。
这一个小时里,尽管陈轩自己是清醒的,但是汹涌的记忆还是从他眼前跑过。但跟以往的不同,眼前出现的是零零碎碎的场景和画面。
几张丧葬礼的画面闪过后,出现的是郭婶刚被打捞上来的,泡肿的尸体。视野模糊了,这个人正趴在郭婶身上哭,嘴里咿呀着:“秀珍啊!”
这是三兄弟的母亲,费智口中的奶奶。
紧接着,视野一转,奶奶推开房门,看到竖条条悬挂着的人体。
奶奶的视线没有上移,陈轩就看不到这位吊死的老兄是谁。但是他知道是费平安。大哥和二哥已经去世了,郭婶和年年一起沉没在湖里,家里还剩下的就只有费平安了。
奶奶不敢看他的脸,眼睛里连泪也挤不出了,她腿脚不便,极慢地磨蹭过去,抱着尸体的腿。
陈轩眼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三甲医院的影片袋子。在费庄里,平安叔嘴里吐烟的程度没有他的两位哥哥严重,但还是有的。
鹤年他二叔临走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费平安患上尘肺病。
大概也是因此,他才选择上吊自尽的吧。
老天真是没给这个家一丝一毫的活路。陈轩心中感慨。同时也相当无奈,老三不去挣快钱,就救不活老二。正如费智所想,费平安这是用自己的命续二哥的命。
最后谁都没活成。
家里彻底空了,奶奶照旧好好生活着,洗扫、做饭、种菜、喂猪。前来安慰的邻里亲朋都惊讶于奶奶的承受能力。
但是陈轩却发现不对劲,奶奶经常一件事干了好几遍,洗碗洗了三遍,给菜施肥施了两遍,却忘记喂猪,忘记吃心脏病的药。
平静地生活了一周,奶奶终于想起来喂猪,嘴里念叨:“年年要回来了,要给他炖肉好好补补……还有永贵,他老咳嗽……还有小慧……他还在念书,要好好吃些油水……”
步子越发踉跄,奶奶继续说:“秀珍也得吃肉,不然怎么给年年添个弟弟呢……”
她刚打开猪圈,被遗忘了一周,饿得皮包骨头的猪疯了一般地冲过来。
胸口忽然锐痛。
视野倏忽陷入一片黑暗。陈轩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冒冷汗。还好,他还在房间里,似乎才过半小时。
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猪嚼食的吧唧声。
陈轩愣住了。
吧唧吧唧吧唧……
清晰得仿佛在啃食自己的骨肉,然后通过骨传导传入大脑。
吧唧吧唧吧唧……
陈轩浑身过电般,一阵恶寒包裹他的身体。
在饿极的情况下,最温顺的家畜变回最原始的野兽,人类千年的驯养功亏一篑。生存,是每个生命最基本的需求。吧唧声再大,又有何妨。
抹干最后一滴冷汗,陈轩沉着心,翻身下床。
生死关头,人也一样。
尽管在这里没有生死了,陈轩轻笑一声,在深夜中走向村口的“8”形水泥路。
那里不断呼啸而过的货车,终于在岔口发现了它命定追逐的仇人,朝他疾驰而来。
第15章 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惜以万物为刍狗
算好距离,陈轩站在里井口不远的地方,等待刺眼的车灯照到他。等听到柴油发动机全力的轰鸣,陈轩迅速冲向井口,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