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代在发展,威哥他们早不耍这些流氓,而是越来越高大上,俨然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叶颐的低级行为,令他们感到蒙羞。
起初叶颐借钱,兄弟们都还算慷慨;后来发现他不爱还钱,就没人再搭理他了。
他蓄起很长的头发——刘海完全遮住眼睛,一张脸上像盖着黑流苏窗帘。
衣服也不爱洗了,脏衣服脏袜子堆成小山,一到夏天整个人都发臭。没人愿意跟他同住,叶颐心安理得独享关公祠后方一户两室一厅的旧平房。
他不再当威哥的保镖,便连唯一的收入都没有了。
旧平房里的电视机、沙发、橱柜……所有他用不上的或偶尔才用的,都卖给收废品的老头了。
最后想起在床底下还有好几摞书——他高中时的教材、练习册、试卷……各种学习资料。他随手翻开几本,想起那会儿刚加入帮派搬到这间屋子来时,费了好大劲,才将这些书安置下。
混混们晚上活动得比较多,许多人白天都睡大觉。而他总是很早就起床,静悄悄在床上看书做题,把那些还没学完的教材都自学完成。
那是他刚加入帮派的第一年,心底还存有许多美好幻想。
幻想自己好好表现,获得隆哥威哥的网开一面;他去参加高考,大学就在本市读,这样他跑不远,大家都安心;大学毕业后,他可以给隆哥做会计,毕竟黑she会群体里高学历人才少;这样他也可以不沾手那些“坏事”,这是爸爸的遗愿……
收废品的老头在门外大声催促,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僵坐了很久很久。
“催什么催!这么急要投胎啊!”骂骂咧咧地将一堆书本从床底下拖出来,满屋子都弥漫灰尘,他呛得咳了半晌。
老头一边将书抬到称板上,一边打量他,问:“你小孩儿的吗?”
叶颐一下笑出声,回想后说:“他要是活着也才六岁。大爷你看看,这是高中教材。”
老头趋近一看,喃喃念:“唔,2007年的……这都十几年前了!”他望着叶颐,“那这是你的咯?”
叶颐“啊”了一声。
老头摇摇脑袋,嘲笑他:“你可不像二十八九的年轻人。我看你今年有四十了!”
叶颐挠挠头,四周瞥了瞥,走到窗户玻璃前。在那半清不浊的倒影里,他左扭右扭照了照样子。
玻璃镜中的男人,身材肥壮,衣着邋遢。刚剃了光头,下巴胡茬没刮,上半颗头像卤蛋,下半颗头像仙人掌。从前他双颊清矍,下颌线弧度如书法里一捺;现在脸颊和脖颈几乎连成了一块肉,他像个发胀的面团。肤色也变了——病黄病黄的。
凝视着这个陌生的倒影,他许久没缓过神来。
然后又一想,确实有几年没再吸引过异性的目光了,路过中学门口,还被那些学生叫叔叔。他以为他们是开玩笑,有时还会捡起地上的石子扔过去,跟他们玩闹——原来却是真的。
他问收废品的老头:“我看起来是不是很丑啊?”
老头说:“五官还挺端正的,就是感觉……唔……你多健身呗,瘦下来应该挺精神一人。”
叶颐送他走时,嘿嘿一笑:
“老头,我才二十九呢。”
关上门前,看见那老头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他背过身去得逞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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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做过好事——
有对双胞胎男生,成为孤儿后游荡街头,竟然抢劫了他。要不是练过武术,还真得被这两只野猴子给欺负了。
他打服了这两个高中辍学生。
然后收他们当了小弟。
是帮派“编外”的。没告诉过威哥。
兄弟俩给他起了个亲切的绰号,叶颐皱紧眉头,还是接受了。他也不爱叫他们名字,只叫“大猴”“小猴”。呆在一块儿时互相称呼,就像进了动物园。
双胞胎心里门儿清,自己认的这个大哥没什么本事。但他有一间房子,虽然老旧,好歹可以遮风避雨。
有钱吃饭的时候,三个人就窝在小平房里打游戏。有时会有同局玩家在游戏结束后来私信他们,让他们做代打赚钱。可这生意没干多久就黄了——大哥脾气太暴躁,凶起来对自己的菜鸟客户一顿臭骂,被拉黑无数次。
只好干回老本行,靠手艺赚钱——
老城区没安摄像头的街道,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是目标。现在人们出门不爱带现金,他们最常偷的,变成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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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哥为老母亲办寿,意思意思给叶颐发了条微信。
叶颐想着,礼金起码给400,就为了吃两顿饭,不值得。骗威哥他刚在医院做了胃癌手术,在病床上根本起不来。
威哥信以为真,反倒给他转账两千,让他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