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残阳如血,岸边芦苇深不见底,河塘里水波粼粼,不时有小鱼一跃,像突然升起的魂灵。
威哥叫人送饭菜过去,没人敢接活。只有叶颐,闷闷说了声“我去”,提起饭盒从车门跳下去,走向了夕阳下那个孤独孑立的女人。
陈莺知道是他。
“你来晚了。宝宝浮不起来了。”
叶颐一瞬心如刀绞。
她望着平静而沉默的湖面,喃喃说:“我抱着宝宝从这条独木桥走过去。我故意没站稳,跌到水里去。赵三不会游泳,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他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跑去找其他村民来救。”
“等村民到的时候,只有我浮起来,漂到了岸边。他们下去找了很久,可能有一个小时,才把宝宝从水底淤泥里捞出来。”
她笑了笑,说,“他们真笨啊。我把宝宝就放在独木桥脚下,他们都找了那样久。”
河面刮起一阵冷风,将她披肩高高吹起,也吹得叶颐浑身颤抖。河水汹涌起伏,许久才归于宁静。
后面的话,她是哽咽着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宝宝溺在水里……他的手臂、大腿……一直在蹬……他还那么小……却生出好大的力气来挣扎……他紧紧抓着我……他一定想叫出妈妈……可是我、可是我……我拧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死死往下按……”
她一面回忆,一面张开手指来,模仿那一刻的姿势,像要掐住什么。
叶颐再也听不下去,他感到自己浑身在抽搐,一种剧痛从心底井喷出来,他喉咙一阵发酸……
当他快要提不住饭盒时,陈莺的手接过来了——与此同时,她也将一件冷冰冰的物品塞进了他掌心。动作很隐蔽,威哥他们在车上紧盯,只能看出她接过饭盒而已。
叶颐转身回到车上。威哥见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问:“生病了?”叶颐点点头,借口上厕所,默默走进了芦苇荡中。
黄昏的光芒有种陈旧感。
他摊开手心,看见是那只他在周岁宴时送给宝宝的金锁。金锁上还沾着泥巴,宝宝溺水时戴着它。
那个小人儿——
他无法再想下去。蹲下身体,压抑住声音,藏在芦苇荡里哭得昏天黑地。往事一件一件浮现心头,爆发出生命不可承受之痛,他头一次如此唾弃自己——
是报应。是惩罚。
从爸爸的车祸,到妈妈的遗憾远走,再到宝宝的溺毙……他一身的罪,已经赎也赎不清。这世界不管好或坏,他都不配再得到。
·
叶颐将从前的自己,永远葬在了这一天傍晚的芦苇丛里。
溺水,溺水……他再也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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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虐一章!荆果第十三年回来接叶颐……
第29章 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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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哥已经快忘记,当初叶颐是因为什么事而加入帮派。
偶尔酒后,眼前会浮起支离破碎的画面,想起那学生妹从大桥上奔跑而逝的背影,仿佛她留下过一句话,说有一天要回来接叶颐走——那时他和两个兄弟都笑出了声。她给那小子画了一个梦。
而叶颐幻想荆果会回来带他离开,这个梦在她刚走的那几年做得格外频繁。
从第十年起,便不怎么做了。
他不再记得,从前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女生,牺牲自己大好未来而沉沦地狱,这种事他现在难以想象。
面对威哥等人旧事重提时的揶揄,他也自嘲地一笑。每当被问到,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一年的炎热夏天,他还会不会选择只身去找隆哥,把那个孤苦悲惨的女孩儿从绝境里拯救出来——
叶颐问过自己千遍万遍。
可恨的是,答案依旧不变。
他祝福她。就算她遗忘了自己,就算她不愿再回乡面对曾经的伤疤,只要她在这世界上某个地方过得幸福、活得自由,他这辈子就值得。
叶颐渐渐觉得,自己一生只做过这一件好事。剩下的,都是辜负。
·
他开始好吃懒做;成天不想着如何帮助别人,只想着怎么从别人身上捞取好处——哪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也不再关心时事、关心社会、关心世界格局。
就连做个保镖,都见缝插针的偷偷用手机打游戏,被威哥发怒摔烂后,为了再买一只手机,开始在网吧外面找学生要钱——
帮派里的人越不越不喜欢叶颐。
叫他买烟买酒,他拿了钱先去玩牌,输光了就去便利店里偷;要是被发现了,就亮出胸膛上张牙舞爪的纹身,在恐吓之下老板也只好作罢。
他混迹在老城区这一带,这里老人小孩多,年轻人少,思想越旧的地方越吃他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