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40)

她提了一个格子纹编织袋来,万分郑重地将课桌上的东西都装进去,而抽屉里的橡皮擦、用剩的笔芯……一堆杂物,也都一件件拣进编织袋里。

同学们有的根本没发觉她,有的不时转过头来瞟她一眼,天花板上四顶大风扇不停旋转,仍有蚊子嗡嗡嗡飞在身边。

荆果犹豫很久,还是把一本厚重的同学录拿了出来,弹开活口,取下一张张插图精美的空白纸。从第一排同学开始,她一张张发放了下去,每在同学课桌上放下一张,她便轻声说一句“谢谢”。

从没见过这样温和有礼貌的荆果,同学们四目相对,窃窃私语。

她在叶颐桌上也放下一张,刚巧盖住他的左手,和对其他同学一模一样,说了声“谢谢”。叶颐将那张薄薄的同学录翻到正面,握住钢笔,认真而严肃地写下自己的信息。

昵称、外号、性别、年龄、星座;

人生宣言、兴趣爱好、特长;

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书、最喜欢的歌;

最喜欢的明星、最喜欢的电影/电视剧;

……

又翻到背面,满满一页空白,背景字体写着:请留下你最想对我说的话吧^_^

将英语报纸折一折垫在下面,他在这一页写了许久。

窗外起了一阵大风,荆果只是微微眯了眼,就那么久久坐在座位上,脸枕小臂仰望窗外,看夜色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槐树枝。

同学们陆陆续续将写好的同学录放回她桌上。

放学铃一响,荆果便拎着编织袋离开了教室,很快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同学们都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踏进校园了。

·

荆果被威哥带进县医院,在病房外看见床上躺着全身绷带、插满仪器的邻居一家,两男一女,奄奄一息,全无往日嚣张。

威哥轻蔑地笑:“看见了吧,兄弟们下手挺狠,还追查不到咱们头上来。算是给你的见面礼,明天早上10点关公祠见,记得洗澡……”他在自己胸口正中一比划,“要刺青的。刺了青,就真正是地下帮的人了,从此以后咱们就是兄弟。”

荆果问:“你会睡兄弟吗。”

威哥说:“睡兄弟的那不是人。隆哥强|暴你,是要让你死心,怕你反悔。成了兄弟,帮里没人会碰你。但你作为兄弟,首要的就是替隆哥卖光自己。”

“怎么个卖法?跟你们一起去打人?”

“呵,打打杀杀,那是男人的事。女人的特长是做生意,酒局饭桌床上,大有可为。男人卖命,女人卖身,这就是帮派。”

他递过来一只翻盖手机,叫她打开短信箱。里面已经出现一条短信,内容是:明晚十点,XX大酒店,607房间。

·

五月的风竟然这么冷。

夕阳下的操场,叶颐臂弯里夹着篮球向树荫下走去,浑身猛然打个冷战。脱下背心,将短袖校服套进身体,他望着篮球框外缓缓西沉的落日出了神。

陈丽丽独自走了过来。黑棕色微卷发披在肩头,刚好盖住了胸,长袖校服大大敞开,看得见里面松垮的黑色亮片吊带。

她在叶颐旁边强势坐下来,叶颐借喝水移开眼睛。

她开口,却不是勾引。

“班长,你知道荆果的事吗?”

一口水在叶颐喉咙里打转。他犹豫之后,选择沉默。

陈丽丽接着说:“我跟威哥和好了,他跟我说……荆果加入他们地下帮了。”

她侧过头,很直白地去观察叶颐的反应。他沉静的眼睛有一瞬忽然睁大。

“我从来没想过荆果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跟她分手,她也只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照旧自己过自己的。她没再正眼看过你,这让我挺欣赏的,这股韧劲儿很动人。但你被发现后就跟她划清界限……老实说挺让我失望的。”

叶颐扭过脸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丽丽忽然挺直了背,甚至有些居高临下地对视他,说:

“荆果奶奶死了,被村霸推房子时意外压死在里面,她为了给奶奶报仇,才找上威哥那一帮人的。威哥的老大是隆哥,县城里的地头蛇,荆果去求他时,他把她强|暴了你知不知道?”

看见叶颐手中的矿泉水瓶逐渐被捏到变形、扭曲,看见他整个肩背都紧绷起来,看见他大口大口喘气却死命压抑——

陈丽丽还觉得不够爽,接着在他耳边说:“在去见隆哥之前,荆果来找过你的,你知不知道?就是全县艺术节那天,我们都看到她了,她淋了雨闯进礼堂来,直直朝你走过去,你却一转身进后台躲起来了。”

她发出一声真心的叹息。

“作为女生,我能够猜出那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冷漠盯住叶颐侧脸,“她一定在想,‘叶颐会帮我的,叶颐会劝我的,叶颐会拦着我的’……可是你呢?你逃避了,你拒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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